林仙儿收剑入鞘,回头望了一眼明月,道:“满月唤相思,人间如绮梦,此剑便名为思绮。”
“好名字。”
公孙兰听出这话里淡淡的言外之情,道:“我剑名唤哀月……”
她却也没有解释缘由,默然片刻,便又起话道:“我找上你,原是因为飞燕说她杀人时偶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于是她说——要把你送给我……把天下第一美人送给我。”
她陡然笑了笑,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我这个人,其实素来对美丽的事物很感兴趣的。”
林仙儿脸上忽也有了几分笑意,并不是被夸奖的笑,也不是冷笑。
“天下第一美人,你又如何知道了?”
公孙兰瞟了眼沉默寡言的上官飞燕,道:“你便是坐在这儿,有谁能说你不是么?我许久没有跳舞,那舞本想着跳给你的,没想到你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林仙儿道:“她之前没和你说过,我看不见?”
上官飞燕仍默不作声,仿佛这两个人说什么都与她无关,不过她们两人之间的话,本也是旁人很难插进去的。
上官雪儿这会儿也乖觉地坐在一旁,撑着下颚,饶有兴趣地听着。
有些事情对一个孩子来说,可能她转瞬即忘,但有些片刻,哪怕只言片语,可能过了许久许久,她永远记得。
公孙兰道:“美丽的舞,本该用心看的。”
林仙儿道:“那你在台上一定没有用心。”
公孙兰笑道:“因为他们没有资格,最美的舞,我只留给你一个人看,你不是看到了么?”
林仙儿苍白的指节抚着膝上长剑,浅笑道:“昔有公孙氏,剑舞动八方,原来今日,却是为我一人。”
公孙兰霍然转身,盯着林仙儿,眼底似烧起一缕冷焰:“可我……我却还没有真正看到你的剑。”
她幽幽一叹,接道:“百余年前,公孙氏融剑于舞,称为人间至美,令风云变色,天下剑客,莫不敢在其前折桂。我习剑二十余年,此生于剑道一途,所求便是那道天下至美之剑。”
剑客所追求的无上剑道,往往说最快,最强,但那不过是一种形容,思考、体会,什么样的说法并不重要。
林仙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见识过公孙兰的剑法,况且两人的剑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公孙兰问道:“你觉得天下最美是何模样?”她并没有说“剑”,或许对她这样的剑客来说,世间万物已无处不与剑相关。
林仙儿合上眼帘,感受着迎面的海风:“你该比我明白的,你钻研此道数年,我不如你。”
公孙兰笑了笑,自问自答道:“其实既是最美,我觉得便只能有一种存在。这存在是人,是剑,还是天地间某种生灵?”
“我从前一直在想,它到底是什么,这问题也许本就没有答案,不过在我困惑时曾经有一个人……”公孙兰提到那人,神情肃然,显然此人是她极为尊敬之人。
她顿了顿,远远眺望夜色下的大海,声音缓慢道:“那人告诉过我一个传说,一个更在西域以西的地方,也来自海洋最遥远的对岸的传说。”
星夜绮丽,海浪翻滚。
一方孤独的楼船驶过圆月,揉碎星海,那碎玉般的声音遥远得就像梦。
“传说千万年前,有位天空之上的神灵,他自母神中孕育而生,后与母神育有十二子。十二子感其父残酷,恐其无权,设计将其父乾物割去,抛入大海之中。海面刹那间浪花涌起,泛起白如珍珠的泡沫……”
“泡沫中诞生出象征爱与美的女神,这位女神便是世上最圣洁最美丽的存在。”
“若世间的美丽原是由男人的污浊产生的,这不过是种虚伪的美。”她说到“虚伪”二字时语气稍重,似刻意用话锋划破那种远古传说带来的诗意和梦幻。
公孙兰淡淡道:“虚伪之美,非我心所求。一笑置之便罢了,若执于此道,就误入歧途了。”
她话音已落,却没有人回答,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寂静之声。
林仙儿没有回答,也没有睁眼,她看不见,听便成了唯一。她聆听着船上,海上,天上,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楼船的深夜唱着欲望欢歌,美色醉情,梦幻泡影,海上鱼群与纤夫破浪而歌,星空下飞鸟夜渡清鸣……
公孙兰方才说的话,她也听得清楚。
这话说的不是剑,却也是剑,是皮相之美,又不只是皮相之美。
而林仙儿自己——她并非不在意“美丽”,从前是向往,美貌帮她得到了从不曾得到过的,后来是憎恶,因为美丽似乎也代表着她许多不堪的过去。
或许她并没有从那种惶恐完全脱离出来,无论她是否毁去自己的容貌都一样,那是她过去的一生,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但她也知道,公孙兰也许根本不是在和她说话。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