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的夏季闷热潮湿,水汽像是要穿透皮肤闷在骨头里,司机有礼貌地问康慈可否把车窗关上,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车窗升起,隔绝了外面湿热得要把人紧紧包裹起来的风,只剩车里的冷气。
康慈的手臂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老夫人人很和气,小姐不用太紧张。”坐在康慈身边的管家冷不丁的开口。
话虽然这么说,眼睛却是一点没看她,飘在头顶上,一如昨天站在康慈姑妈家门口时那副神气,好像居民房的瓷砖地面缝隙脏了他的眼睛。
连管家都是这副派头,康慈并不认为这位“老夫人”能有多“和气”。
车开进林荫道,偌大的树冠投下绿色的阴影,像一团团簇拥的绿云。林曾懒洋洋地斜视了康慈一眼,心想着这位小姐和当年的那位差得太远,无论是面容还是气质,总有着说不上来的寒酸,身上穿的是洗得发旧的蓝色校服,运动服,像什么样子,他在心里直摇头。
当年的那位小姐他也曾见过,是个再挑剔毒辣的人也挑不出错的美人。
那时他还不是盛家的管家,只是公司里的一名小职员,有幸得了上司的青眼要提拔他,刻意派他到盛董事面前混了个脸熟,盛董事是港商,那个年代就颇有派头,家里装得跟欧洲宫殿一样,花园里有长着翅膀的白色雕塑和喷泉,紫荆花藤蔓下叠着藤椅和秋千,老夫人那时候常常和小姐坐在藤椅上,十六七岁的小姐穿着及膝的长裙,浑身上下散发着明亮的色彩,林曾路过时忍不住看上几眼,看见那个妙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抱着老夫人的手臂黄鹂一样的叫“妈妈”,眼珠子是玻璃球一样的清澈透亮,里头亮晶晶的,好似有两轮弦月亮。
他听说这是盛家夫人的养女,比亲生的儿子小五岁,在心里感慨即便是养女也养得这样好,富贵人家终究是不太一样。
时过境迁,林曾升了职,事业繁忙起来,这惊鸿一瞥便被他藏在了心里,只随着年月的增长偶尔听到过些豪门秘辛的边角料,无非是什么富家女爱上穷小子的故事。
这故事在刻意掩盖下还是热闹了好一阵子,阵痛似的,拖拖拉拉地渐渐叫人没了兴趣,结局倒是又闹得沸沸扬扬,盛家的养女盛灵犀登了报,和家里断了关系,自此人间蒸发,不知去向。
那个年代登报不是件小事,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将老夫人气进了医院,出来后索性当没有养过这么个女儿。林曾也算是听了事情的全过程,一边怀念着盛灵犀的貌美一边又在心里暗自鄙夷这白眼狼的行径,连带着对康慈也好感欠欠。
林曾又看了康慈一眼,心想,不像,一点她母亲的神韵都没有,干瘦瘦的,没有十几岁姑娘的青春活力,略显憔悴。
“进来吧,老夫人以前的学生正在探访,林管家,你带……”穿着制服的女佣上下瞧了一眼康慈:“你带康小姐去偏厅等着吧。”
林曾转身带康慈进了偏厅,叮嘱她不可以随意乱动这里的东西。
康慈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安静地坐在紫色天鹅绒沙发上,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低头看地毯上那些手工绣制的繁复花纹。
林曾终于正眼看着她:“咳,有些话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
康慈抬眼看他。
“老夫人喜欢活泼的孩子,就像你……”
康慈替他接了下去:“就像我妈妈一样。”
她想笑,知道不合时宜,憋住了。
这些话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睛长在头顶的时候不觉得不好意思,在这种细节方面倒很拿捏,想彰显出自己的良好教养,恨不得把“教养”当成是名牌手表一样的东西天天戴在身上,好让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在他们的“教养”面前自惭形秽。
“你妈妈,“林曾古怪地看着说得如此直白的康慈:”你还记得她?”
“不记得,听人说过。”
“谁?”
“我爸爸。”
“你爸爸?”林曾难掩的嫌恶表情短暂地泄露出,又很快收敛起来。他长久以来坚定的认为是那个“穷小子” 勾引了盛灵犀。盛灵犀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个抛弃父母的白眼狼,那个家伙厥功至伟。
“他都是怎么说的?”
“清醒的时候他不说,都是喝醉的时候说。”康慈唇角露出一个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笑容,这让她那张不起眼的脸多了一点恬静的美感:“他们感情很好,虽然……结局没那么好。”
在林曾还想一探究竟时,女佣走进来:“林管家,芳姨送客了,老夫人去休息室了,你可以带康小姐过去。”
康慈跟在林曾身后,与一位戴着墨镜的女士擦肩而过。即便有墨镜遮掩康慈也认出了这是上周刚拿到国际大奖的某位女星,老夫人罗嘉宜正是这位影后在电影学院的恩师。
康慈进了电梯,在这个老房子里,电梯似乎是新换的,有新装修的味道。豪宅么,时常翻新也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