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箭镞似乎并不冲我来,想是——”
陆羡情急中仍冷哼一声,“确是冲我来的。想取我性命,却避忌你。恐怕是长安城里的人。”
“殿下,事出从急,请上臣女坐骑共乘,或能护你周全!”
陆羡心有疑虑,“只怕有损姑娘清誉,流矢无眼,若误伤姑娘亦危及皇室与士族关系。”
还未说完,李沫棠立时弃马跃身至陆羡身后。
“殿下,多有得罪。”
箭矢一时间俱琅声落地,李沫棠奋力鞭策陆羡之坐骑,疾行欲避开来人。
颓唐间,竟已至襄城城门下。
“进城后往人流中去。”陆羡此时语势颤巍,发热已隔着重重衣料传递到李沫棠身上。
她忽地软声,像哄弄一个孩子,“殿下,此时已入夜,虽襄城无主,不行宵禁,但深夜街巷俱休憩,恐难隐于熙攘间。”
陆羡难忍地低吟一阵。
远处马蹄声众,那队人马似业已追至城下。
李沫棠当机立断,折进暗巷,往尽头行去。
马声于四下静谧间疏为突兀。
“弃马于此,择路。”陆羡趁着尚有精神,嘱李沫棠与之步行敛身。
至下个转角,她弃马,转而与陆羡蹒步相行于月华缦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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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乃南境方圆最广的城邑。自地方豪强,到南厝士族,再至流徙贫民,均能在此寻一隅栖身,丧乱以来,已颇具规模。
陆羡闻见寂寥无人处自己的脚步踢踏,杀手也似已不在近处,不知绕远到哪条穷巷去。这般未曾收敛的月色,皎白地渗出凉意,浸润其中,他忽然觉得腿伤并未有多么疼痛。
而在这样的月色之下,近处是陌生而又平易的场景。檐瓦低垂,泥墙笼暖,细小而又凡俗,偶尔几处还亮起的烛盏下,不知藏着怎样和美的人物。
他忽然觉得十分饥饿,身体被抽空到极处。
“现下看上去暂时无事了,只是突然十分饥饿。”
“市坊皆已入夜,找点吃食怕是不容易。”
转过低矮的墟巷,陆羡与李沫棠抬眼便望见一处极繁复巍峨的楼阁,即便在黑夜中亦如巨兽端立,不输长安城近处的琼楼玉宇。
走到跟前,见匾额所书为一宴饮之处。
“既要栖大树以避,何不栖此。”
“殿下,你莫告诉我你要偷人家酒楼的东西吃······”李沫棠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贵胄天成的郎君,果然这就是胡族男子的收放自如吗?
“我若留下双倍银两,何来’偷’字?”
见陆羡精神似有转圜,还有气力打些诳语,李沫棠自是欣喜。
陆羡从外间绕行摸清楼馆结构,与李沫棠从后首院墙内挣扎着翻跃潜入。
轻声落入院内。
李沫棠嘟囔着低语,“我瞧殿下的伤是一点不痛了,干起鸡鸣狗盗之事全然忘了适才追逃时的虚弱。”
陆羡失笑,只回身耸肩表示无奈,又朝她做个嘘声的手势,眸星被月光衬得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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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二人四处逡巡,终在这偌大的苑馆摸到了庖厨之所。
备食眼见极为丰盛,然随手能充饥的却并不多。
他累极,只一手支在地上席地而坐,胡乱拣起一块案台间似是剩下的方糕,倚着窗框间的月华探入嘴里,略咀嚼一阵。
一时滞住,旋即,又咬下一口。
他瞧不清模样,却不受控制地发动起所有的知觉感官。这滋味,极像一种他曾好奇过的味道。
李沫棠见他默然不言,当他是饿极,竟觉出一丝生动。向来散漫不羁的三皇子殿下,也有为了口糕饼上心的时候。
“信饶城外,都让你吃那块肉饼了,你非得便宜卫绾那小子。”
陆羡陷入一种周身只剩他自己的沉思之中,他实是无法用一种食物就与烹饪之人关联起来。
只是这味道,让他理智虽还未振奋,身体已经听话地依恋起旧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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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后,李沫棠都以为,这一夜过后,她与陆羡的距离会因着同乘一马,同淋箭雨渐而接近。谁知这已是她此生最接近他的一刻。
实是天涯难期,渊薮无尽。
偏生,最忆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