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她母亲的家乡就在西洲一带,应就在襄城附近。
缪玄昭记得母亲总说此地江水湖水缠绵一处,女子温声软语,闺阁间常做剥莲戏水,捱着日子盼良人,而男子则总是散在天涯各处,搏击进取,不问归巢。
听得入神,缪玄昭于帘间罅隙,看那乐席排布。丝弦之乐,巧于控制而非音量。只是绯丽有余,情绪上则过于绵软,让人总觉得销磨。
失神间,有人抚过她脊背。
她转身,才发现瞳孔因此间过于沉浸而失焦一阵,暗室里缓缓睁开,方才明晰起来。
原来刚才是那郅毋疾正拾一方素面罗纹帕子,轻抚她的背身,煞是妥帖,倒令缪玄昭心头一热。
“公子为何在此。”
“方才我去检视备食,见你不在,故问了两句,他们说应你在此,便沿奉食的通道上来。不过你不必惊惶,今日我本就不愿入席陪那帮酒中仙调闹。如此再喝几顿,做这生意恐怕都力有不逮,要回乡下庄子上休养几时了。”
郅毋疾眉眼未笑,语气却是实在的笑意难掩,一派清明神色。缪玄昭也陪着乐上一乐,只觉得对面之人竟毫无商贾市侩气息,倒是颇为本真。
“我于此处槛内被乐声吸引,挪不动腿脚,一时忘记本职,实在抱歉。”
“无妨,茶点已上席。此地逼仄,姑娘可否赏脸,换个地方一叙?”
缪玄昭环视一阵周身,这粗布衣衫已洗的泛青,后厨的活计总还是留下些腌臜处,复又望向郅毋疾,面有窘态。
“姑娘不必着意,安心随我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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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厅堂还有一暗处包厢,正对席间乐池,又远离堂下几案间嘈杂,实是赏曲的好位置。小厮正于后首点了千步香,此间烟气缭绕,虽馥郁,却并不沉闷,对着筵席间的《西洲曲》倒也轻盈的相配。
未曾对坐,二人皆面向席间景色。
“姑娘可是喜欢这《西洲曲》?”
“是也不是。只是儿时母亲常会哼吟曲调,却不告诉我歌辞内容之究竟,刚才忽有些思念母亲,方驻足。又瞧了一会儿乐席规制,丝弦能与吹管音量相衬,这排曲的俳优,应是老手,懂得合曲最忌喧宾夺主。只是这曲式受限,节奏无起伏,听来总还是觉得销磨。不过已是极好的套曲了。”
郅毋疾见其悬河托出,情致恳切,不像拿腔,便侧身望向她,未曾打断。这番话后,他确信这女子绝非市井里凡俗的布衣荆钗,只是她不言,他亦不追问。
“早知姑娘有趣,今日倒教郅某见识。这《西洲曲》是南地流传已久的情歌,若是旁的女子,听这曲不免想见些离别之苦,弄莲之叹惋,或是求不得之凄切,姑娘倒品评起我乐师之功力,郅某听来也是受教了。”那郅毋疾半真半假,便要向缪玄昭稽首见礼。
缪玄昭于此间听到夸赞,并不觉得愉悦,如此显山露水,实是疏忽,犯了大忌。故也不答,只想着见招拆招。
好在暗香氤氲,唇齿间几口新下的雨前龙井,两相皆松弛下来,缓和了机锋。
此为聪明人与聪明人之机辩,不过换了种风雅的方式。
“姑娘现下,可曾以真面目示人?”
“面容真假又有何重要,我若是无盐女,倒教旁人只嫌恶,这世间女子该有的机会恐怕也到不了我身上,我若是个姿容极出众的,谁还管我手制之味道究竟如何。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都不如有个显贵的家世,想来定是极如意的,摘星揽月或亦可,你这燕馆收入囊中,更是不在话下。”
缪玄昭只想着胡说一气。真真假假,语焉不详。
“贵人,有贵人之忧。”郅毋疾一时神色沉郁,似有遐思。
“所以我还是做个极寻常的人好了,把我放进江河湖海,通衢往来都无人知我,我便能从心所欲不逾矩。”
郅毋疾听得此言,一时心战,未能自觉。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与个陌生人一世遮望眼,只观心,也是极有趣的。
“姑娘年纪尚轻,缘何举止言谈如此老成,还是于庖厨间手制糕点时,最为灵动。”那郅毋疾语带讥诮,细想间,还有些旖旎意味。
“你几时纡尊降贵?你莫不是偷偷去看我做菜了?”缪玄昭惊异间蹙起眉头。
“一鲸落万物生,一画可知时令,一蔬一饭间便可想见烹者心境,何须亲眼?”
这一次,郅毋疾未曾端起妥帖仪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只将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一臂之遥间女子的耳垂。
那处曾为耳饰剜的洞,仍是粉嫩纤巧,可惜就快要长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