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便黑漆一片。
缪玄昭尚难得到宫闱间的消息。姐姐捎的信里偶尔会随附几句城内的光景,便是缪玄昭不愿启信,不免也为了这些讯息略扫几眼。
长姐自幼跟在嫡母穆长公主身边教习,颇明白些内廷的手段,信扎文字里不会掺杂什么要紧事。缪玄娇抱怨,近来只一人在婿家府邸操持,疲累间染了风疾,夫婿往城西当差,已半月不归,没个帮衬的。
她那位如意郎君实是中郎将——北宫侯府家的长子北宫稷,掌御前执金吾,手握半枚虎符,紧急时可调配京畿地区的戍卫军。
“若往城西去数日未归,莫不是正整饬京畿禁军?”西边恰有京畿禁军武备。只言片语,无从细想,缪玄昭将纸绢搁于炭盆边沿,那火光先是灼烧出一黑洞,旋即整片纸绢氤黑成鳞片状,灰飞湮灭。
玄昭唤湘儿进来,起身往陵园寝庙去,今日奉食更衣的常时已到,再迟些,少不得又被有心之人吹风到宫里。
上寝器用妥善安置后,又往祠庙去,前日里殿里当差的门吏瞧着吊顶的壁画有些脱落褪色,因故匠作大臣早起过渭桥,已在园陵外候着。
缪玄昭名义上监工不殆,实则与画师相谈好几个回合,静观如何抹面,勾线,上色,暗赞一气呵成的皇家气派,便是给亡者作画,也极尽心力。
一切安排妥当,缪玄昭送匠作一行人出盛陵神道,画师与玄昭一路并肩款行。
那画师见皇陵素白垣墙一径无涯,忽而叹道:“早知缪女使心如琉璃,明净通透,只当是旁人扯的闲话,今日所见,行事做派,果真所言不虚。只是女史尚还年轻,容下官多嘴几句,便是急刑之下,亦可如嵇叔夜恣意抚琴,不渝此身,何况女使如今自由身。纵使心战难决,不妨也开怀些,适才贵人于壁前点灯探身,静观画意,我见您神色一派清明自若,便知贵人是聪明人,还望宽心远见。”
缪玄昭见礼颔首,“画师言重了,玄昭谢过一番好意。我如今这情势,怕是旁人遇我都要绕道走,算不得什么贵人,也最是敝帚自珍,人命无所谓贵贱,我如所有普通人一样,惜得一条命,必不会轻贱销磨。况世间还有无数画中真意,食之真味不曾遍览,玄昭自会保全。”
画师心中了然,抚髯啧啧似有赞赏。众人与缪玄昭在门前别过,一时无话。
回府路上,路遇盛陵尉,似是前日里散在外间的尉卫悉数折返了些,一干人等在尉衙前列阵伫立,面容皆有些疲惫。
管事的尉使上前行礼,并差人护送缪玄昭回府,只道是近来长安城内强寇流窜,恐危及渭水以北。
缪玄昭谢过,往府中行去,着湘儿备些四色果子。连着几日早起理事,终于惫懒下来,她乐得恨不得躺倒在床榻数月不起,只叫湘儿定时奉食即可。又想着做些时令糕点,一如在彭城旧宅里,拥簇着母亲在庖厨间,看凡俗的食材点石成金以消遣。
平朔二年末,秋雨连着冬雪,簌簌然下了月余,往年长安城的雪未有这样早。缪玄昭翻阅历法,知是新春已近,来年即是十八岁。
“竟已熬到第十八载了。”缪玄昭看向庭院里巨榕一梢悬着的钟漏,和母亲从缪公府被逼远走彭城之时,还是稚童垂髻,不明世事。如今,她应算早慧,还是多思呢?
缪玄昭立时打定主意,要过上一个圆满的年节。喊着老墨,湘儿围坐筵席一圈,烧极旺的暖炉子,就搁在窗庐边的藤床下,夜宴尽了,便蜷在那张羊毡毯子里,执卷看一夜瑞雪翩跹。早起再吃上一口早制备好的五连漆盒盛装的吉饼,新一年便是万事皆顺意。
于是和湘儿筹措起来,“我们进长安城里去吧。自入陵邑以来,万事小心,竟再未踏出过渭水一线,如今宫里的贵人应当都希得理会我,如此进城应无大碍,让盛陵尉调拨几人在暗中看顾即可,不必大张旗鼓,去西市采买些年节用度即返。”缪玄昭难得放下戒备,湘儿喜极欲泣,小姐终于愿意踏出园子了。
连日来坠雪,长安步道难行,每日入夜便有城中管事的差遣各处扫除出道路来。湘儿将轿辇布置的极暖和,趁着天还光亮,雪意微醺,一行二三人在明处随侍,缪玄昭的车驾便出陵邑,经渭桥,细雪中沿着分辨出的车辙,往长安城行去。
进城北,略过三五条巷,缪公府门不期竟肃肃然挺在一侧。湘儿挽帘,远远的先是瞧见黑黢一片,独两盏鎏金灯柱矗立,显露出家主贵重。再稍近些,府中正门原是洞开,阶前正有仆从点交货物。缪玄昭沉声,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身形隐在车辇暗处,只眼色往帘外觑上一眼。
门沿推掩交错间,只见正厅庭院正热闹的团簇着一群贵人宾客,中有三两位手持羽觞,在雪地里嬉闹推杯,任凭白羽落肩。不细看,倒还真似前朝那些清谈不羁的画中谪仙,不用飞升黄道,似是人间此刻即有完满。
缪玄昭并非自矜自怜,只是十年踪迹十年心,那些与亲情血脉有关的团圆场面已失却太久,久到她看见这一幕,内心如枯井无波。
“老墨,走吧。”缪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