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晃,一生竟也就过去了。
他已经垂垂老矣,竟想不起,初见衡山公主是在哪一年。
他多年布置,终于等来了那一场雷雨,闪电撕裂,之形轰炸在山崖上,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五十年。
他老朽的身躯跪在衡山公主的尸体旁边,闪电将山林照得有如白昼,也照亮了那一张清冷,美丽的脸。
再醒来时,他看着自己的青葱皮肤,一头冲出了院门,渔阳市集街道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杂耍叫卖吆喝不绝。
马车隆隆驶过,易安猛地回头,却不是当年衡山公主入宫的那顶华盖。
这是嘉元十二年。
远在上京,顾岁晴缓缓睁开了眼。
……
顾岁晴被易安抱得很紧,她有些无措,却能感受到他的悲伤犹如实质,她抬起手,迟疑地拍了拍易安的背。
差一点,就差一点,易安远远瞧着,那些兵器从她身边险而又险地擦过,分明激战已久,若是他再晚来半刻,是不是又会像前世一样。
顾岁晴只以为易安是同她一样,前世也死在了那场守城战中,没能离开上京。
到底是她连累了易安。
易安抽身出来,后退一步,跪伏在地:“草民失礼。”
“无……无妨。”
拥抱的温暖和力度似乎还残留在胸口,顾岁晴的心跳有些快:“你起来罢。”
“草民这就送殿下回去。”
“天色不早了,我明早启程回宫,这里的事情,我会亲自为禀明父皇。”顾岁晴指着已经吓晕过去的净方:“你替我看好这个人。”
回去途中,顾岁晴从易安这里得了一个消息,郑州旱情,似乎另有隐情。
“我们商队从郑州过,郑州不像是久旱,湖未干,禾间土也是润的,田地荒废,饿殍载道却是真的,四下打听过,我们是外来的,百姓言语俱是遮遮掩掩,颇为古怪。”
易安道:“就在我们出郑州那日,还下了一场阵雨。”
顾岁晴先是惊讶,随即愤怒:“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这消息传出去,定是朝野震惊。
为赈郑州旱情,宫中自上而下缩减用度,父皇更是下罪己诏自陈失德,却原来,灾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幌子。
那每年拨下的灾银都去了哪,地方官员又是如何只手遮天,满朝上下就无一人察觉?光是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此事重大,切勿声张。”顾岁晴嘱咐道:“你等我的消息。”
等顾岁晴走出这片树林,和芊巧碰上面时,已经入夜了,易安没有跟过来,确保顾岁晴安全地回到侍卫的保护之下,他默默隐入夜色中。
前一世,他师父留下的那一句,救人,先救世,那时他觉得莫名,可现在来看,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杀了一个耶律昂沁,不代表就能平了苍厥,苍厥野心昭昭,不会放过任何侵吞大俞的机会。
他武功再高,也不过武夫之能,于大势无益。
……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芊巧看着顾岁晴身上的擦损的衣服,大惊失色。
“摔了一跤,没事。”顾岁晴看到衣服下摆的血迹,应该是厮杀时沾上的:“刚好压死了一只山鸡,血不是我的。”
这瞎话编得不太走心,芊巧也没有再问下去。
殿下有自己的心事,不愿意说,也不是她一个侍女该问的。
“换洗衣服已经备好了,我服侍殿下洗漱。”她乖觉得退下去,很快折返回来:“殿下,乐舒殿下来了。”
“热水好了么?”顾岁晴只问。
“备好了。”
这一身的脏污叫她不适,等顾岁晴清洗了个彻底之后,穿着柔软中衣,拥着一件外披去见了乐舒。
乐舒等的气怒,冷板凳坐了许久,听着顾岁晴在里间洗澡换了三回水,才姗姗来迟。
这里的侍女甚至都没有给她上一杯茶。
顾岁晴先开了口:“自家姐妹,不拘虚礼,舒娘随意就是。”
舒娘正欲开口的话被堵了大半,直呛得她心口生疼,只尬笑一声:“佛门清静地,姐姐倒是自在。”
“嗯。”顾岁晴应下。
舒娘深吸一口气,终于勾起一个笑脸来:“来前,父皇同我说,我们姐妹一道,经书也不要抄多了,有个三五卷就成,我们过来也有些时日了,明日便是开坛送供,不知姐姐抄得怎么样了。”
“这话你之前怎么不说?”顾岁晴道。
舒娘瞪大眼睛,故作惊诧:“我日日来寻不得你,便捎你的侍女传个话,怎么,你没收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