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湖斋。
夜色将至,景宸如期赴约。
见到胞弟,正依阑凭眺的业秦面露喜色上前一步道:“宸儿来了。”
先前在辰墟一战的捷报早已被送到了业秦手中,可当他见到胞弟亲自赶来与自己诉说,这份用意仍让他心中愉快。
这个原本跟在身后的小不点弟弟,一眨眼已是这样大了,这些年他不仅没有荒废学业,如今还成了自己可堪大任的重要助力。
念及此处,业秦真是万分欣喜。
看着景宸步步朝向自己走来,他在心中下定决心:如此良辰美景,又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今日定要与宸儿不醉不归才是!
景宸随他进屋,桌上早已布满了酒菜,业秦亲自为他斟酒,兄弟二人满杯敬碰。觥筹交错之间,业秦满面红光,他刚想开口说些赞许的话,谁知景宸竟是快他一步。
“哥,我这回是特地来向你道别的。”
业秦举着酒盅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景宸,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说:“宸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回来了?难不成你还想要回到辰墟?”
景宸为自己又斟满一杯,见业秦杯中先前的那些还未喝完,他便自顾自地拿起酒盅凑近业秦仍然停滞在半空中的杯盏,朝着它轻轻碰了碰:“不回辰墟,我也不回天岳,今日我来既为了交还虎符,同时,也是为了亲自与你道别。”
“这杯敬你。”
此话说完,景宸便一饮而尽杯中酒,一些酒液随着他潇洒的动作而洒落在酒桌上。
业秦眼中的神色渐渐冷了起来,他神色复杂地说:“你如今已是挣下了这样的功绩……可是,你竟然还是要走?”
胞兄此刻的反应,早就在景宸的意料之中。
他抬起眼看着业秦轻声说道:“这本就是我作为天岳人应该做的,更何况这也不过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又谈何功绩?”
业秦静静看着面前的景宸,五年过去,自己面前这个高大成熟的年轻男子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只知道跟在自己身后,孱弱沉默的孩子。
时间会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痕迹,孩子总会长大成人,可他仿若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面前的胞弟,终于在那些没有长兄陪伴的日子里,独自成长为了一个不平凡的大人。
年幼时的宸儿安静、隐忍,那时业秦与景宸相依为命,没有母族的扶持的皇子,在诺大的天岳后宫过得并不容易。
本以为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可随着皇子们逐渐长大,后宫嫔妃与外戚的心也越来越大,他们就像是群秃鹫那般死死盯着自己的东宫之位,他们势力渐大,是以他们毫不客气地吞噬蚕食着业秦与景宸的生存空间。
兄弟二人生来本性从不是软弱之辈,可哪怕如此,他们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困境。
那时的业秦,思前想后,可到头来,仍是毫不犹豫就将景宸推了出去。
他让自己年幼的胞弟以身作饵,为自己创造出了转圜的条件。
不论往后他经营出的所有成功,其实都源自于胞弟的牺牲。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可他不愿细想。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景宸。
这些年来,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自己唯一的胞弟到底身在何方。
可更多时候,他又会对自己说,天岳内忧不断,而他作为现在的东宫之主,未来的一国之君,他不能再放任自己拘泥于那些他根本无法改变的事情。
当年牺牲景宸,是为了能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而不是为了让自己自怨自艾的。
业秦性子冷静,亦或说,他在内心的最深处,其实是一个冷酷的人。
可他心中是否真的只有满副算计?
也许是。
又或许在这些利益权衡之下,其实他也一直在努力隐藏着自己的真心。
只是对于如今的他而言,私心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业秦举起酒盅,重重地与景宸碰杯。
景宸看着胞兄的双眼,他沉默再三,才轻声说道:“哥,我不想活成那样。”
也不知是因为兄弟二人喝得太多太急,还是因为如此情景叫业秦感触良多。
他没再就景宸这句话多说、多问些什么,他只是不停喝着酒。
口中的佳酿愈加香气扑鼻,可他也越喝越清醒。
他是真真切切明白景宸的心情,就好似他也心如明镜般知晓自己的心。
他与景宸是天生契合、自小便相互欣赏的兄弟,可正是这一份真挚的情谊,更凸显出权力斗争的残酷。
若是业秦从来就对景宸只有利用没有真情,若是业秦从头到尾都只将景宸当作是一个棋子,那么也许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
不仅不难过,说不定他一听景宸要走,还反倒还能拿出兄长、太子的位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