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失望灌醒过多少次,要被嫉妒焚烧过多少次,要被孤独吞噬过多少次,要被痛苦攫锯过多少次,才会一点一点地将所有期待磨蚀干净?最后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一个冷静理智、无坚不摧的大女人?
嬴岳见再怎么稳重老成,终归不过双十年华,她说的话,恐怕连自己也未必明白,不过是所受之教育使然罢了。
她说着,她们听着,一个句句在理,一众声声道是,太平高歌,虚伪至极。
只除了一个人,所有人都认真听讲时,她则很认真地吃点心、喝茶水。
嬴岳见道:“高少使可吃好了?”
任谁都听得出嬴岳见话里藏刀,可高小花却似全然不知,指着空的豆皿,道:“再来一盘才好,起得晚了,早膳还没来得及吃。”她补充道:“室玄宫的点心真是不赖。”
嬴岳见面不改色,转头令人端来一份点心,放在高小花面前的桌上,道:“既是饿了,那便吃好。”
陶氏瞟了眼高小花,目露嫌恶之色,道:“我听人说,豚圈养的牲畜,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日渐腯肥,膘囤肉累,乃至身子滚圆笨重,终不能行,此时便被拖去宰杀。我虽食豚,却未见过,一直好奇那牲畜究竟是什么样,如何肥法,才能连路都走不了?只是想想,便觉好笑。”
此言一出,数位采女掩唇而笑,暗地里瞟向高小花。
高小花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照吃照喝,浑不理会。
嬴岳见两不相帮,冷眼旁观,待众人笑够了、坐端了,才继续说话,说到春日已至,大家该添春装,因在孝期,须避开艳丽的颜色,再说到分配布料时,她顿了顿,道:“往后分配,俱从礼数,今日连同本宫在内,均分布料。采苹公主仍依数拿份。”
此言一出,众皆错愕相顾,我不由看向嬴岳见,她缓缓道:“你我虽有品阶之分,但说到底,是一家人,都是伺候大王的人,莫要忘记本分,挑拨生事。”
陶氏微微色变。
高小花笑道:“君夫人,给我的那份,可否稍多些?量体裁衣嘛,大家做一件衣裳的料子,我就只能做半面儿,我是露前面呢,还是露后面呢?我想一想,露哪面好像都不妥。”
这打趣话逗得众人皆乐,嬴岳见唇微翘,道:“好。”
正事办完,嬴岳见也不多留众人,临行之际,单对我道:“采苹不必日日前来请安,只须每月初二、十六来此参会便可。”
我心生感激,点了点头。
踏出门槛那刻,我忽回头望去,恰对上嬴岳见的视线,还未看清她眼中的情绪,她已转过了头,同嬴梦兮交谈。
我隐隐有种感觉: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回到牛金宫,我扎进内室,许是走得太急,只觉胸闷气短,格外疲乏,午膳也不想吃,便教葳蕤等人退下,独自小憩,这一睡,又晃过了晚膳。
到得晚间,我喝了碗粥,安抚了辘辘饥肠,精神大好,只得无事找事,打发多余精力,于是坐在桌前,拨弄琴弦,一面摸索,一面弹奏。
葳蕤忽而急急赶来,我不悦道:“慌张甚么?”
葳蕤紧张兮兮地道:“大、大王来了。”
我闻讯连忙起身,正欲梳洗接驾,葳蕤小声提醒道:“已经来了,大王宴罢,便——”
话未说完,姒仲禹的声音后发先至:“都退下罢。”
大吉祥、李荃等人即躬身而退,葳蕤见状,便也告退。
我伏首贴地,行一大礼,道:“参见大王。”
姒仲禹道:“抬起头。”
我依言抬头,他挺直腰板,整理了下衣襟,手按在佩剑上,恁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举手投足之间,更是精神抖擞,威风赫赫:“寡人如何?”
昨日登基大礼方毕,今日是他正式当大王的日子,自是人生又一大喜。
我不吝美言道:“问苍茫天地,谁主沉浮?当看吾王,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姒仲禹龙颜大悦,对这马屁十分受用,道:“依我看,满朝文武的嘴加起来,都不及你这张嘴能说会道,讨人欢心。起来罢。”
他脱冠解剑,将冠帽和佩剑放在桌上,又将袖口扎紧,径自走向琴几,跪坐于前,问道:“怎的起意学琴?”
我回道:“闲得慌。”
姒仲禹轻笑一声,抬起双手,立于弦上,随意弹拨了几个音,便即停下,校准完码子后,双手重回弦上,行指如云,既有力道,又极优雅,琴音泠泠而出,乐章如飞梭织布般,在他指下编织而成,没有一点磕绊,流畅得像练过千万遍。
他弹的曲子,正是我方才练习时,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挤出来的那首《送别》。
我羞愧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遁走。
姒仲禹弹罢,眉头微蹙,似乎不大满意:“多年不动琴,没想生疏了,总觉哪里不对……”他思索片刻,问道:“此曲名为什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