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仲禹敛了目光,低头吃起角耳,他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恨不能将每一口都嚼碎了、嚼透了,品尽其味,才肯咽下。
我温柔地唤了一声:“姒仲禹。”
他动作一顿,望向了我,我笑道:“生辰快乐。”
姒仲禹出生在冬月,正是冬至之日,刘兆出于政治考量,改了他的生辰八字,故而卷宗中记载的生辰,是在正月。我知晓他真正生辰,自是澄阳公主相告。
姒仲禹别过眼,道:“澄阳公主告诉你的么?”
“公主教我做角耳时,告诉我的。”我默然片刻,轻声道,“在祁山上那个雪夜,你对我说,每年冬至,公主都会给你们做角耳,给你的那一份,总比旁人的多两个。冬至并没有吃角耳的习俗,公主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给你庆生罢。”
我认真地重复道:“姒仲禹,生辰快乐。”
姒仲禹微敛了眸子,态度冷冷淡淡,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不想成为任何人。”
我轻叹一声:“以圣人名为名,可想晋王对你寄予厚望……”
姒仲禹冷笑道:“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盛着姒姓血的器皿罢了!”他阖上眸子、复睁开,抹去情绪,道:“方才……没想对你发火。”
我笑着摇头:“不打紧,我没往心里去。”
姒仲禹凝着我,道:“在朔州时,你在我手心写了两个字,我想了又想,深以为……”他顿了顿,道:“那才是我的名。”
我只觉心儿一颤,瞬间化作春水,摇曳荡漾,呆呆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姒仲禹目光幽幽,深深回望着我,低低地道:“唤来我听听。”
我张了张嘴,却呼之不出,心跳快得如飞,只是说两个字,岂料如此艰难。他耐心地等着,我费尽力气,才捋直舌头,道:“如心……”
他唇角一弯,一抹浅浅笑意漾开,沉醉了人心,温柔了时光。
我顿觉羞涩尽去,心扉大敞,一片亮堂,亦是一笑:“如心,生辰快乐。”
姒仲禹“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吃角耳,我见他只顾着吃,便将姜汤推过去,道:“趁热喝。”
姒仲禹分神端姜汤,咬了一半的角耳掉在了桌子上,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夹起,直接吃了下去,我连声道:“别吃,脏了——”
姒仲禹道:“无妨,浪费之风气,应从上而绝。”
我不禁一愕,隐有所悟,未再多言。
姒仲禹吃罢,我收拾碗筷,随口道:“还有三日国假,你可以好好歇歇了。”
姒仲禹眉头一蹙,面现烦躁之色,道:“歇什么?一堆子烦心事。”他站起身,走向床榻,道,“我在你屋里睡会儿,谁来都不见。”
此处乃是他的东宫,我自是不能赶他走,低眉顺目地道:“我知晓了。”又提醒道:“太子,你还穿着朝服。”
姒仲禹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平双臂,吩咐道:“过来,给我宽衣。”
我紧张地道:“我去传大吉祥。”
姒仲禹不耐道:“我不想看到旁人,你来。”
我慢吞吞走过去,他本无戏弄之意,见我如此,反起了揶揄之心,道:“方才口口声声直教我脱,眼下怎的不敢脱了?”
我瘪嘴道:“谁说我不敢了?”
我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仔细除去玉佩、缓授等配饰,褪下蔽膝,解开束腰革带,再脱掉大带、中衣、单衣,忙前忙后,足足花了两炷香的功夫,方脱下他这身朝服。
姒仲禹松开衣襟,长长舒了口气,道:“教大吉祥送常服来。”
我整理妥朝服,叠放整齐,送去给大吉祥,又教他取常服送来。回屋时,见姒仲禹躺在床上,两眼望屋顶,不知何所思。
我在门口杵了半晌,他也无全无反应,我试探地道:“瞧你这副模样,莫不是又跟你爹吵架了?”
姒仲禹不语,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正欲转身而去,他却开了口:“他查到了河间之事,怀疑与我有关。”
我想了想,明白了他指的是代王索要十万妇女、他令杜羲卿掳人来凑数的事。
难怪朝廷剿匪之举这般狠辣,原来晋王亲自干预此事,如此一来,杜羲卿恐怕是在劫难逃。可姒仲禹当时并没有更好的选择,晋王若知事情始末,何至于气恼到在祭祀吉日时动手打他?
多半是晋王只知掳人之事或受他指使,不知其中根由。
一念及此,我问道:“你为何不跟他解释?”
姒仲禹转过身,背对着我,淡淡地道:“没必要。”
他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想,倘若晋王当真以为储君令人掳掠妇女,会作何想?打他都是轻的。我深吸一口气,道:“你就不怕他当你是个暴虐荒淫的混账么?”
“他正如是说。”姒仲禹平静地道,“不论缘由,这巴掌,我该受,不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