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隔离间的玻璃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躺在里面的少女。
忽然间,他捂住心脏,弓着身子,跪倒在地,全身发颤。
身后的男孩见状,吓得尖声大叫。
“爸——爸——”
“妈!妈!你快来,爸心脏病发作了——”
昏迷过去的男人被推进手术室中进行紧急抢救,男孩骤然发狂般对着隔离间的门一顿踢踹,泪流满面。
“姐,那个人就那么重要,比我和爸妈还重要吗?”
“姐,我好恨你!”
“你要死,就去死好了!”
醒过来后,男人拔掉了手上的针头,不听医生的劝告,目中一片死灰:“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就在她旁边躺着,她要是不醒来,也不必给我用药了。”
又一瞬,医院变成了写字楼,病房变成了办公室。
年迈的男人站在办公桌后,严厉地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年轻的姑娘毫不相让地争辩道:“我没有错,管理就是要往数据化、链条化、融合化的路上走,初期就是会疼,你割腐肉不疼吗?”
男人语重心长地道:“你说的这化那化,我不懂,但是你要知道,所有的事情归根到底是人来做的,不管你搞什么化,最后都得落到人身上。”
姑娘打断了他的话:“我跟你说不明白,你就是固执,不肯学新的东西!你了不起,你的公司,你自己管吧!我不干了!”
“好、好——”
男人连着说了两个“好”字,道:“你暂时不用来上班了!回去好好反思反思!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
他话未说完,姑娘摔门而出,男人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老态尽显。
办公室再一次变成病房,这一次,男人已成了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人,他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弥留不久。
男孩已经长大成人,守在床边,扶着眼盲的老母亲。
病房里,有人来,有人走,来看望的人,说着“会康复的”之类的话,其实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再也不见的送别。
每进来一个人,老人都要吃力地张开眼睛望过去,看看是不是他要等的人。
他等来了一个女人,笑着对她说:“小软,谢谢你记着我们,工作还顺利吗?”
女人说:“还不错,刚升了职。”
老人说:“那就好。”
他等来了一个男人,笑着对他说:“子虔,孩子该上学了吧?”
男人说:“是,上幼儿园了,调皮得很。”
老人说:“调皮好,多陪陪他,孩子一眨眼就长大了。”
其他人的人生都在向前,只有她的人生,停在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老人等了又等,他已经很累了,可还想再等一等,却怕自己等不到,他对着虚空唤道:“黎墨,回来……”
年轻的男人俯下身,道:“爸……”
老人抓住他的手,恍惚地问:“黎墨,你回来了吗?”
男人没说话。
老人攥住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有太多话想说,可来不及了。
他用尽力气道:“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打了你一巴掌……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一阵阵地剧烈抽搐,绞痛难当。
我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
我翻下床,赤着脚一路跑到屋外,院子里静悄悄的,萤火虫满天飞舞。
慕星湖站在院子正中的空地上,凝谛着我:“莫离……”
所有的防备顷刻间溃散,我再也克制不住,扑向他怀里,大哭失声:“星湖,我爸他,我爸他……”后面的话,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慕星湖回抱住我,任我哭了许久,方轻声道:“莫离,你知道萤火虫是从哪来的么?”
我摇了摇头,他幽幽道:“大暑时节,野草死于溽暑,萤火生于朽叶。”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那些柔弱的莹莹微亮,怔怔地问:“野草死了,变成萤,人死了,又会变成什么呢?”
慕星湖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星空:“你记着他,他即永生,可以是风、是雨、是光、是星,是每一个春夏秋冬。”
我蹲下用手在地上写了“黎世清”三个字,又写了“黎镜”两个字,悲伤之隙,心头掠过一丝困惑。
成年男子拟字是华夏的习俗,黎镜应当无字,那“黎世清”是谁?
一阵夜风吹过,地上的字被吹散了,我徒然伸出手,想要抓住风中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