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说不出话,片晌后道:“我想做些让你高兴的事。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盼你以后想起我来,心里不全是厌恶。”
“最后一次见面”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我,我抬起头,直视着拓跋飞的眼睛:“阿飞,对不住。”
又握紧断月:“断月,我会好好珍惜的。”又强作笑颜:“也别说什么‘最后一次见面’这种话,你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能有失,日后我若去塞外玩,你还得管我吃喝呢!”
我努力想笑,可鼻子越来越酸,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流了下来:“你要保重,保重。”
拓跋飞抬起手,举至我脸旁,顿了顿,又放了下去:“你也是。”
话锋一转,又正色道:“那小孩儿绝对有问题,你要提防他。”
我不是对小树没有过怀疑,可依我判断,杜羲卿暂时应当未存害我之心,权将小树留在身边亦无大碍,我遂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又问:“你何时动身?”
拓跋飞道句“明日罢”,转身挥手而去。
我追了两步,道:“什么时候,我送你。”
拓跋飞未曾回头,只摇了摇手,闻言而不答,意思再明显不过。
回驿栈的路上,我先到成衣铺按小树的身量重买了件文生服,又至草药铺买了瓶跌打药膏,行经大巫祠时,心中忽有所感,脚步蓦然顿住。
仰首望去,但见屋舍错落掩映之下,石墙青瓦,分外庄重肃穆。
以周、秦、晋三国为代表的浊川流域国家,文明起源一脉,因而有着相似的信仰和宗教体系。
简而言之,他们信奉“三皇五帝、先圣先祖”,祭礼中以“祭祖”为首。
楚国的信仰和宗教体系更为复杂多元,他们信奉天地神鬼,崇尚巫术。
他们将日月星辰、风雷云雨、山川河流皆具象化作为神来祭祀供奉,诸如太一、东君、湘君、河伯等等。
由巫术亦衍生出另一套巫祖神系,又称“十二巫祖”,十二巫祖分别为黄天、后土、帝江、噎鸣、句芒、祝融、蓐收、共工、烛龙、鹓雏、金乌、玄冥。
蜀国则信奉巴祖廪君盐女、蜀祖望帝龙女,又自成一脉,与别不同。
越国主要由古越族人组成,古越文明发源于浙水流域,信奉“天皇氏”,崇拜蛇鱼鸟。
吴国由华夏族和古越族组成,其信仰和宗教与越国相近而又不同。
楚国祭祀之风盛行,上至国君,下至庶民,莫不如此,故而巫祠极多。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巫祠,只是从来没进去过。
我从不信神鬼之道,今次走到这里,不知为何,偏就生出一股莫可名状的感触来。
我在大巫祠前驻足的霎那,却像过了千万年那样长。
我仿佛站在千万年后,观览着它的兴盛衰败,从神话变成传说,从传说变成故事,再被新的神话取代,周而复始。
我突然回头看去,我觉得身后仿佛也有人在看着我,可那里明明又空无一人。
神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我以为神是载舟,承载人们的意识渡往认知不能到达的未知境地。人们创造神,摆渡过岸后,又抛弃原有的神,再创造新的神,去渡往新的未知境地。
恍惚之间,我已走进了大巫祠。
大巫祠是供奉十二巫祖的祭庙,十二巫祖皆是异形怪状之模样,因此祭庙中壁画所画、泥塑所塑亦皆是异形怪状之模样,行来望去,没有仙风道骨,只有群魔乱舞。
我在一处壁画前停下脚步,画里有两名小巫,手捧法器跪在一位巫祖面前。
我的目光被法器上的图腾吸引,那是以简笔线条所画的两只呈蛇形交缠的凤凰,准确的说是一凤一凰。两只凤凰嘴朝天、尾朝地,一翼收、一翼张。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凤凰图腾,我很肯定:我见过它,并将它刻印于脑中,拼尽全力想要记住,可是在哪里呢?为什么偏想不起来?
忽然间,我感觉头疼欲裂,像被人将钉子铆进了头骨中似的。
一段模糊的影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巨大的恐惧吞没了我,我躺在某个地方,手脚被缚,不能动弹,面前依稀立着一道人影,可我的眼睛看不清楚,我甚至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人影。
它对我举起了某个长条形的物什,然后砸向我的头部。
我睁大眼睛,看到了那物什上刻画的凤凰图腾,正是两只凤凰蛇形交缠,嘴朝天、尾朝地、一翼收、一翼张。
紧接着头部传来一阵剧痛,那种疼痛,大抵便是头骨被巨石缓缓碾碎、筋膜被利刃寸寸割裂之感,继而,我觉眼前一黑,意识就此沉入深渊。
最后的最后,我隐隐听到它说了句话:“先祖,你往……”后面的话飘散于混沌中,不复可闻。
我头晕目眩,两腿一软,不能支撑,扶着墙慢慢地跪倒在地,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