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诺一路冲下『埃癸斯』之盾正前方的台阶,他步伐太快,一个趔趄,左脚绊住右脚,跪倒在坚硬的大理石阶上,膝盖立刻破皮见红。
他忍着眼泪,胡乱擦了擦留下的血印,这里的氛围太过敏感,在一个被奉为神灵的墓碑前流血,可能随时会被大做文章。
货车就在空地处,兰诺奔过去踢了一脚轮胎,然后一瘸一拐冲下盘山公路,将杜远林的呼唤抛在身后。
他也不看路,埋头奔跑着,在拐弯处迎头撞在一个人的后背上。
“啊!你怎么了?怎么自己跑下来了?”熟悉的女孩声音响起,苍白的双手伸过来,扶住兰诺气哄哄的胸膛。
他哭了,眼泪如卫父河刚刚消融的冰水,连成两道源源不断的水帘,他闭上眼睛,鼻音厚重,委屈地呼唤:“姐姐。”
“哎,你,你这是怎么了,摔跤了?”那女学生有点慌张,只好朝身边的大人求助。
“爸爸,这个弟弟摔伤了,我们得帮他止血。”
兰诺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病症:“我没——”
却见那同样干瘦的男人蹲下来,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准确地掏出了一瓶标识复杂的喷雾。
“流血了还跑,不知道痛?”女学生的父亲并不像女儿那么温柔,处理伤口的手法倒是驾轻就熟,他架着兰诺的胳肢窝,三人移到盘山墓碑的里侧,以免碍着车辆的路。
凝血障碍是罕见病,常见的止血喷雾根本没用,但兰诺并没有说出口。
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罪恶地滋生,他甚至想一直淌着血回家,让所有人都看见,包括他的大哥,杜远林。
“叔叔,你是医生吗?”纱布在膝盖后打了个结,药剂覆盖在创口,疼得兰诺龇牙咧嘴。
女孩知道父亲不爱说话,于是帮他回答道:“我爸爸不是医生,但是你放心,他很擅长包扎,你的伤口一定很快就能好。”
“遇见我也算你走运。”男人干巴巴地教训兰诺,“小野果,最近少吃点糖果。”
这称呼太耳熟,并唤起了兰诺不太愿回忆起的画面,他迟疑问道:“叔叔,姐姐,你们不是螺鹃城人?怎么来这扫墓?”
而且还会说当地的土话,流畅得毫无外地人痕迹。
共协那群人以及符策他们,都自带岁锁转译,因此能与沃野地的居民无障碍沟通,但眼前的父女二人衣着简朴,还有点营养不良,完全符合贫民的特征。
“是本地人,不过不是来扫墓的。”女孩将兰诺搀扶起身,让他走两步试试松紧。
兰诺被转移了注意力才好受一些,他跟两人说自己有事要先回家,家里人还得继续工作,所以才先行下山。
女孩自然邀请他和自己一起,盘山墓群虽然坡度矮,但没有人行步道,放任一个身高低于货卡盲区的小孩独自下山,实在危险重重。
她看出兰诺心情低落,于是跟他开起玩笑:“你看,这块墓碑前面摆着的香蕉,都风干成香蕉片了,这家人已经好多年没来扫墓了。”
兰诺打起精神:“啊?是哦。”他回头望望,又往前望望,目光所及之处,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石碑嵌进路边的泥土里。
有的杂草丛生,雨水和灰尘结成漆黑的土块,粘在碑面;有的鲜花盎然,足迹将碑前的土踩得严严实实。
“你们经常来步行锻炼?”这是兰诺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
女孩嗯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碑道:“这条路上葬的人,名字我都能背下来了。喏,那块,叫老约翰,生于6252年,卒于6335年,是最长寿的一个了。”
这墓碑不知被什么重物砸过,磕出好多条裂缝,可能是运输途中不小心掉落的金属吧。
“还有这块,他才葬不久,6339年,就在去年,你看他是不是最新的?连颜色都浅一些,他的骨灰下葬前,这里葬着一位死在6319年冬季的女人,去年抱环公墓清理了一批20年内都无人祭祀的墓,骨灰都洒进卫父河了。”
兰诺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说道:“对了,我叫兰诺。”
女孩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中,闻言也礼尚往来回道:“我叫尹。”
尹?
不知是否是错觉,兰诺突感膝盖刺痛,猛地止住脚步。
女孩的父亲走在前面,也就两三步路距离,半下午的太阳拖着老长的影子,男人步伐虽轻,轻得快飘起来,但兰诺总觉得那脚掌踏向地面时,带着沉甸甸的厚重。
听到两个孩子不再交谈,男人也回过头来,虽未开口,眉宇间却透露着询问之意。
这个下午,将兰诺的天真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如同老约翰那碎屑崩散在隐秘角落里、四分五裂的墓碑。
“嘀嘀嘀嘀——”急促的鸣笛声从后方传来,重型货卡自身的碰撞声尤为明显,是杜远林赶来了。
他减缓车速,摇下驾驶室的车窗,喊道:“兰诺!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