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璟感觉自己陷入一片混沌中,有画面,却很模糊,有声音,却很嘈杂,耳边时常传来不同人的哭声,要么传来心电仪“滴、滴、滴……”的声音,让她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做了很多梦,有在现实世界的梦,也有在那个朝代的梦。
她梦见弘黎一直活到八十九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地躺在床上,儿孙围绕着他小声啜泣,为他送终。她像个虚无的影子站在一旁,流着泪笑道:“我就说你肯定是活得最长久的那个,恭喜你,终于解脱了……”仿佛听到了她在说什么一般,已经说不出话的弘黎看向她的方向,默默留下眼泪,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梦见弘晓自从那晚以后,被弘黎幽禁三年,即便被释放弘黎也不再见他,也因弘黎的冷落招致王府失去往日的恩荣。也许王府的萧条、亲人的离去让他想通了很多事情,他从此收心沉迷读书、藏书,不再过问世事。不幸的是,他也遗传了允祥的体质,晚年关骨疼痛,在乾隆四十三年早早走了,终年五十六岁。
她梦见太后钮钴禄氏还是一如既往地慈爱,时常儿孙绕膝、幸福美满,只有夜深人静,她在佛堂一个人静静念经时,才敢拿出曾经兆佳氏送给她的、和明璟曾经戴的一模一样的镯子,正面自己的内心,想起自己还有个死去的、可怜的、始终没有相认的女儿,流泪悔恨。乾隆四十二年,钮钴禄氏寿终正寝,终年八十六岁。
她梦见高云从晚年因私自向朝臣泄露朱批被弘黎处以磔行。行刑前一晚,他已经高烧病得神志不清。迷糊间,他感觉有人来了。他看向牢房门,还以为看到了明璟,虽神志不清但还是激动道:“格格?格格,是你吗……是奴才贪心,一开始就没摆正位置,总想着皇上刚登基,需要人帮忙稳固江山,其实没有奴才皇上也能坐稳皇位,是奴才僭越了。再后来……被阿谀奉承迷了眼,就再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格格不必替奴才惋惜,如今一死,不过是奴才罪有应得……”已经取代了他位置的李玉背着手站在牢房外,长叹一口气,不忍看到他这个师傅这副惨状,命狱卒送来一顿丰盛的晚膳,当是送他最后一程。乾隆三十九年,高云从被五马分尸,终年六十五岁。
她梦见弘昼一直对她的事耿耿于怀,却一直没有质问弘黎。平日里,仍对弘黎亲如兄弟,一如以前。临终前,他才终于有勇气对弘黎道:“四哥,其实我知道你和明璟的事情,早在你还没登基的时候。我也气过,记恨过,但你是我四哥啊,我怎么舍得真正恨你……如果明璟真正喜欢的是你,我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记恨你呢……”两兄弟抱在一起,痛哭起来。乾隆三十五年,弘昼因为眼疾病逝,终年五十九岁。
她梦见富察·琬卿因为得不到弘黎的心,一直郁郁寡欢。尤其明璟死后,弘黎的性情越发不稳定,夜夜酗酒不止,酒醉、梦里喊的都是她的名字。富察·琬卿伤心欲绝,在乾隆十三年郁郁而终,终年三十七岁。
她梦见筠贤目睹了她死去后,悲伤过度,神志不清,错把守云当成少时的明璟,疯疯癫癫、痛苦地活了几年,后来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几天就走了,走时是乾隆十二年,终年四十岁。她还梦到弘黎去看筠贤最后一面,临走时才想起祥云山庄还有一个被囚禁的高滢泠,他甚至没有去看她一眼,而是直接下令给她一个痛快。至于守云,则被他一直留在山庄里,一年中会偶尔去看她几次,仿佛真将她当女儿养。
她还梦见延明师父一直在为皇室中人做法事,一年又一年,看着他从年轻到年迈,唯有眼神越发坚毅平静,送走弘黎后不久,在一个冬夜打坐之时圆寂了。
她梦到了很多人的结局,却唯独没有梦到最想见的那个人。
龙津呢,龙津去哪儿了?龙津……
世界突然变得黑白,她终于看到她心心念念之人——她毫无生息地躺在弘黎怀里,而他毫无生息地躺在雪地上,眼睁睁地望着她的方向。
她以为他可能会过得很苦,却原来……根本就没有未来啊……
她跪在死去的龙津身边,痛哭流涕。
世界开始崩塌,如同碎掉的镜子一般。
明璟绝望地在现实中醒来,她哭得很厉害,那股悲伤绝望一直挥之不去。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你醒了?”那人起身按了按床头的呼叫铃,熟悉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护士,VIP病房的病人醒了,麻烦你叫医生过来!”然后他低下头对明璟说:“你等一下,我去把李先生叫过来!”说完就急忙冲出去了。
“龙……龙、津……”明璟虚弱地喊出他的名字,却没能叫住他。怎么就叫不住呢?她开心地流着眼泪,有些委屈地想。算了,反正醒来他们就能再次相见,梦外没有伤害……她心安地闭上眼睛,再次睡去。
房间的窗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原本他背对着明璟在打电话,谁曾想被龙津的声音惊到。他原本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在看到醒来的明璟后立马舒缓,“妈,恭喜,你的继女终于醒了。”说完挂了电话,走向门口,临走前忍不住回头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