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之风云。雍正八年五月,允祥最终还是没撑住,从此一睡不醒。雍正命法源寺的高僧为允祥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时隔两年,小和尚延明再见明璟,是在允祥的灵堂前。他还是跪在庭院里,跟随师父们一同朗诵经文,远远看着她袭一身丧服,红着一双眼睛,神情木然地跪着,再分不出半点精力去安抚照顾王妃兆佳氏。
中午时分下起了雨,高僧们转移到大堂继续为允祥诵经。明璟不知去了何处,只留王妃带着嫡子弘晓继续守着。延明不见上次那位侍卫,倒是见到了上次那位面容冷峻的年轻皇子。他安慰完王妃兆佳氏,又询问了明璟的去处,转身离开。
明璟在自己的院子淋雨。她闭着眼,任由瓢泼的大雨打在脸上、身上,期望能缓解哪怕一丝丝的苦闷。突然,雨停了。她转过身,发现是弘黎撑着伞遮了她的雨。她的脸上还挂着水珠,弘黎遮挡了雨水,倒更突显她的泪痕。
“四哥……”她哽咽半响,强笑道:“以前我总说……天塌下来还有阿玛和二哥顶着……如今,二哥走了,阿玛也走了……”她的天就塌完了。
弘黎心内叹息,忍住想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只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犹如承诺般郑重地道:“以后有我在一日,我便保你一日……别哭了,回去吧,淋了雨,你阿玛该心疼了。”
可是她还能去哪里呢,一想到以后就要身如飘絮、孤苦伶仃,她就觉得心里像个无底的黑洞,光是路过允祥的院子她都要感觉窒息。她哭得手脚发软,趴在地上,阵阵昏厥之感袭来,最终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弘黎一声叹息,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送进屋去,唤来筠贤去叫太医。
七七四十九天后,明璟找到兆佳氏,道:“额娘,我想去替阿玛守孝三年。”
兆佳氏忧愁地摇了摇头,道:“守孝三年,三年过后就是二十二了,如何还能找个好娘家?不行!”
“二十二又怎么了,找不到好娘家又怎么了,如今阿玛守孝期未过你就跟我说这些?”明璟难以置信地道,“我手脚齐全,好眉好貌,还怕嫁不出去吗!大不了就一辈子不嫁,我还巴不得替阿玛守一辈子陵呢!”
兆佳氏骂道:“你就尽说糊涂话吧!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你做主!就算我能同意,皇上也不可能同意!筠贤,把格格带回去。从今日起,你不得踏出王府半步!我以前就觉得你太过放纵,不该频繁外出,就只有你阿玛不管你!如今你阿玛不在了,我必须好好管教管教你,省得以后别人说我不识教女!”
“你怎么会如此不可理喻……”明璟气哭了,赌气道:“你要是敢胡乱替我安排,我必以死明志,我说到做到!”说罢破门而出。
她气得食不下咽、寝食难安,索性绝食抗议。第二天夜里,龙津带着小点心来劝她,她只躺在床上背对着他默默流泪,不肯回他半句话。龙津无奈,只好留下点心离开。
第三天的时候惊动了雍正,她被雍正派人接进宫里。养心殿,东暖阁,明璟戴着面巾跪坐在地上,等着与雍正的对话。
雍正表情淡淡地坐在上位,道:“何不露脸示人?”
明璟顿了顿,道:“进宫匆忙,加之我阿玛的守孝期未过,实在是无心打扮。我现如今的样子并不好看,唯恐浊了皇上的眼。”
雍正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又道:“你说你,跟你额娘置什么气,要不是她心疼你,进宫求朕,你可就真要饿死了。”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直面雍正,相较第一次见面,他的气场要收敛不少。但那时她感觉雍正并不喜欢自己,她真不知如今要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和他说话。她是个现代人,对皇帝有种“天生”的敬畏。皇权在这个时代代表了一切,皇帝能给你一切,身份,地位,钱财,有此三者,你方能活得轻松些。她很幸运,拥有一个不错的身份,也有王府庇佑,什么都不缺,但她仍旧不想和雍正交恶。
“听说你想去替十三守陵?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但朕答应过你阿玛,要将你嫁给张廷玉之子张若霭。你阿玛要是知道你去吃苦,恐怕也不会同意,还是早些嫁了的好……”
三日未曾进食,明璟早已饿得两眼昏花。她心里有些焦急,情绪要比以往更不自控。嫁了人,再见龙津就更难了,她不想再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和束缚。她缓缓给雍正磕了个头,道:“皇上,我想去帮龙津。”
“……”
此时东暖阁只有苏培盛在伺候,乍一听这个名字,他还不明所以就被雍正挥退下去。龙津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苏培盛不清楚,雍正绝不可能不知道。正因为清楚,他才遣走了所有人,即便是苏培盛这样的身份,身处这样的地位,也还是不够资格知道暗影的存在。看来龙津已经将所有事情托盘而出……雍正眉宇间闪过一丝杀意,盘算着要将龙津如何处置。他还在分神地想着明璟对龙津未免太过着紧,不知是否对龙津心存儿女私情时,就看到明璟重新挺直了腰板,道:
“您只需将我分出城外为阿玛守孝即可,我自会易容潜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