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谢二公子的人仍旧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表明这人还活着,李绩都要怀疑眼前这是一具死尸,一滩烂肉。
“呵,谢二公子真是铁石心肠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江夫人这些年纵然是夜夜换新郎,也还一直念着你,如今她伤重,你竟是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吗?”李绩语气轻慢,一字一句却如刀子般直往人心口扎。
挨了刀子的人却还是没有半点反应。李绩不耐,又给旁边候着的钱太医使了个眼色。
钱太医机敏地上前又是一顿施针,终于将让江听雪拼着最后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
江听雪本是松原县一家武馆馆主的女儿,自小便生了一副沉鱼落雁的容貌,美名远扬。江家小门小户,江父江母总忧心女儿过于漂亮反招祸患,故而江听雪打小就在父亲的敦促下练武,虽没有练成一代高手,但平日里揍个流氓、打个登徒子还是不在话下。
谢瑾行生于高门,却是个跳脱的性子,自小不爱读书爱学道,生平志向是当上武当山掌门,修炼成仙。可惜谢二公子求仙途中迷了路,流落到松原县,在街上装道士企图骗点饭钱,第一次出摊就踢到了江听雪这块铁板。
这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仗义洒脱的美貌女侠和天真单纯的世家公子成就了一段良缘,次年便喜结连理。
这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婚姻持续了八年,本以为最大的遗憾不过是一直没能有个孩子,却不知这八年已经将他们一生的幸福耗尽。
谢家一朝倾覆,妇孺死绝,江听雪与家中母亲妹妹侄儿们一起饮下毒酒,却没能一起上路,再次醒来,风华绝代的谢家二少夫人被挑断了手脚筋脉,成了绣峦院中的头牌雪娘。
江听雪自小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就算筋脉尽断武功全失,又怎么可能甘心受此大辱?挨了无数次打,受了数不清的酷刑,她也从未低过头折过腰,直到见到暗牢中断了手脚没了人形的丈夫谢瑾行。
江听雪拖着遍体鳞伤的残躯,抱着谢瑾行哭得肝肠寸断,昔日爱玩爱闹的一对恩爱夫妻,那时都只有一个念头,若是死了该多好啊。
此后六年,江听雪为了谢瑾言冬天的一身破棉袄,夏日的一口清水,生病时的一次看诊,变成了听话的雪娘,谢瑾言为了江听雪少挨一次打,少接一次客,将自己知道的谢家旧事桩桩件件和盘托出。
江听雪此时睁了眼,人却还是糊里糊涂地,被一旁侍女硬是扶着半坐起来,看到旁边行尸走肉般的谢瑾行时,心口一窒,怔怔落下泪来。
她已经有近一年没见过谢瑾行了,他的头发比上次见时又白了许多。她嗫嚅着张了张嘴,想要唤他一声,却没能发出声音。
“谢二公子若是老实交代谢从礼将遗诏和霍家人都藏在哪儿,本王还能发发善心救尊夫人一命,若是继续装傻嘛,你可就要成鳏夫了。”李绩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神经质地哈哈笑了起来。
谢瑾行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牢门口,对李绩的话充耳不闻。
李绩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挥挥手,示意侍从将江听雪带回去,若人死在谢瑾行面前了,就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
侍女正要动手扶江听雪,却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扯下侍女头上簪子,扑到旁边谢瑾行怀中,便往他心口扎去。
可惜江听雪已是强弩之末,这一簪子下去,卡在了肋骨缝里,她再也没力气继续往里扎。
旁边的侍女反应过来,飞扑上去拉开她,钱太医也连忙上前查看谢瑾行的伤势。
还好扎得不深,没能伤到脏腑。钱太医着急忙慌地给谢瑾行上药包扎,又时不时担忧地看看江听雪。
江听雪搏命一击后,又被侍女拉扯,终究是撑不住了,滚烫的鲜血汩汩地从嘴里往外冒,堵住喉咙,又呛得咳起来,人迅速委顿下去。
李绩被江听雪搞的这一出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来是趁着她还剩一口气,最后来诈一次谢瑾行,结果差点让她将谢瑾行给杀了!他一迭声地骂着贱人,又威胁钱太医必须将谢瑾行的命保住。
兵荒马乱之中,一直像个死人般不动不说话的谢瑾言此时却悄然睁开了他仅剩的一只眼,浑浊的眼眸中尽是苍凉和麻木,他费力地将眼珠转向江听雪那边,透过杂草般遮挡在眼前的枯发,看到了妻子被血糊满的苍白脸庞。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这是夫妻二人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原本残破不堪的身躯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谢瑾行一头撞开钱大夫,三两下爬到了江听雪身旁。
江听雪回光返照之际,用尽力最后一丝清明,伸手死死抓住了谢瑾言仅剩的半截手臂,想要张嘴说点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谢瑾行也说不出话来,浑浊的独眼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来,直到江听雪无力地垂下手,眼中光芒也消散,他才颓然地扑倒在她身上,嚎啕大哭。
侍从们赶紧上前将谢瑾行拉开,他实在无力反抗,只能像条死狗一样,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