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浚是在秀州治所钦怀见得杨氏和郑氏。这郑、杨两家是玕州大户,往日多来往于赵州,赵州有一大半民屯都出自于他们之手。赵州本就有盐池,朝廷就地利之便,下了诏令,让盐商纳粮换盐。这些盐商为了省却路途中的损耗,便在赵州就地租用佃户开垦田地种粮换盐,这也是赵州军粮的来源之一。
对上庾浚这位盛名朝野的钦州军的统帅,杨氏和郑氏不敢轻忽,都是当家家主亲自出面来见。
圆桌之中,杨氏家主先是看了一眼老对头,然后又抬头看向坐于上首之人,腆着笑,道:“军务繁重,怎劳您亲自接见。”
另一侧的郑氏家主则冷眼瞥了他一眼,眼里微讽。
庾浚放下茶盏,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眼里的暗光一闪而过,而后才对着杨氏家主扯了下嘴角,“事关盐引本该如此,二位莫拘谨。”说罢,他又扫了一眼郑氏家主。
郑氏家主触及他的目光,微微敛了眸,态度倒是恭敬,就是为人还真如陈岳所说的那般,板正得过了头。
……
待得那杨氏家主、郑氏家主都走后,卢先生才从隔壁雅间出来,进的门来,庾浚一见他,就道:“怪道杨家和郑家争得这般厉害,这两位家主性子一左一右,这为人行事也是大为不同,偏这家世又不相上下……”
话未尽,他却已摇了摇头。
“那主子可得偿所愿了?”卢先生落坐于一侧,抚着胡须一笑。
庾浚看着老先生如同尝腥的猫儿一样,给老先生沏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先生不是已经知晓,怎么还费口舌多问这一句?”
卢先生接过茶,垂眸喝了一口,“就是不知您选的是哪位?”
“先生猜不出?”庾浚微微一笑。
“应是……杨氏。”
“果然还是先生最知我。”庾浚转着手里的茶杯,“杨氏家主善揣度人心,他出的价钱过高,由不得我不心动。”
卢先生放下茶盏,唇角一勾,“我看主子对这个结果也甚是满意。”
庾浚不置可否。
杨氏家主的长袖善舞前倨后恭,是妥妥的商人做派,庾浚面色稍一动,他便能福至心灵地话接的好处。这样的人揣度人心得厉害,若是在朝堂之上,庾浚定是防他。
但今次却是筹买盐引,庾浚正需要这样一位知情识趣的、能让他不必张口就能将这盐引之价往高处抬了去的人。
庾浚指尖敲了敲桌面,望向窗外,“杨氏、郑氏入钦怀已有三日,我们的秀州牧大人没什么反应?”
“待侍卫回来,您便知道咱们这位秀州牧是沉得住气还是沉不住气了。”卢先生笑道。
待到申正,便就有人来请,庾浚看着通传的侍卫,对卢先生道:“挨到这个时辰也是不容易了。”
卢先生觑到他嘴角的那一抹讽笑,只笑笑却并不说些什么。因着军粮一事,主上对这位秀州牧可是大为介怀得很。
刘益是正经科第取士,家世低微,却能做到掌管一州的正二品大员,可见他的手腕与能力。
此次宴请不在他的私第,他选了钦怀最大一家酒楼,招风楼。庾浚进了雅间,刘益忙起身相迎,还不待刘益开口,庾浚便似笑非笑地道:“这招风楼是‘招风来习习,遮雨滴纤纤’还是‘窗破招风响,墙空漏日明’啊?”
刘益一怔,“将军真是说笑,自当是‘招风来习习,遮雨滴纤纤’。”
他伸手请人坐下,庾浚也不与他推辞,两人隔桌相对刘益双掌轻拍,堂倌上菜,待菜上好,刘益亲自为庾浚倒了一杯酒。
庾浚看着面前的酒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刘州牧这是何意啊?”
刘益端起自己的酒杯先干为敬,笑道:“这是我的赔罪,望将军前次勿怪。”
“前次?”庾浚端起酒杯看了看,并没有喝,“您说的是哪一桩事?”
刘益一惊,而后面露惶恐,“将军这话是何意?我细思量,与将军为难的也只是那次军粮。”
庾浚募地放下酒杯,酒杯轻撞桌面发出一声脆响,他呵笑了一声,道:“原来刘州牧还知道这是与我为难啊?”
他要笑不笑的样子端是煞气十足,他浑身的威势带着战场的杀伐之气直冲刘益面上而来,他被吓(he)到身子微微后仰。
刘益轻吸了一口气,为自己辩解,“将军,军粮一事不是我特地与你为难啊,朝中行事多有不易,我也是听人差遣,望将军宽宥海涵啊。”
他在朝中浮萍半生,一路走来多有不易,官至二品全靠他汲汲营营,权衡取舍。刘益生知什么人能得罪 ,什么人不能得罪。钦州军粮一事若不能妥善解决,庾浚这杀神定是不会轻饶了他。他身后的庾氏更是不会善了。
庾浚不语,漆黑深邃的一双眼钉在人身上,迫得刘益在早春时节硬是出了一身汗,他顾不得去抹汗,也顾不得此时的狼狈,急急地道:“这是圣裁独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