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黍不知道钦州军在赵州遭遇了什么,但她却知道赵州的疫病本就是钦州军的一难,莫掌柜若不是从她这儿得了信和治病的方子,那钦州军所折损的怕不只是这些人了。
莫掌柜此时此刻心有不快,秦黍也能理解。他是庾氏家奴,钦州军在赵州的折损就是庾浚的折损,他与庾浚荣辱一体,如此也是应当。
莫掌柜被秦黍这么不软不硬地怼了一句,哑然片刻后,讪笑了一声跟自己说道,“我倒真是糊涂了!”
他不该将这事迁怒于秦黍,但一想到那些阵亡的将士他一时间也是心绪难平。
不知哪里来的哭声,透过风落在院子里,莫掌柜耳朵动了动,面色有些悲悯,嘴里跟秦黍道:“你既预知前事,怎么不提前告知将军,也免了这些儿郎白白送了性命啊。”
秦黍听着那细细碎碎的悲怆哭声,掩去眼里的伤怀,淡淡道:“那日是你将我引进这后院的,当时这后院发生的一切你尽收于眼底。彼时我不过是一个算命的,左右不了将军。况且,文死谏武死战,这是他们的宿命。”
秦黍不是不伤痛这些生命的逝去,但乱世人命如草芥,这些士兵、如同她这样的小民,都不过是这世道的一抹浮尘,他们左右不了时局,抗争不了推动命运的那只手。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这样艰难的世道里,觑得一点生机,竭尽全力的活下去。
莫掌柜怔然,嘴里呢喃道:“文死谏武死战……”
如此反复地念叨几句,直到那院外的哭声也渐渐不能耳闻之后,他自己缓过那阵劲儿后,抬首看向秦黍,道:“将军想见你。”
这下轮到秦黍怔愣住了,“现在?”
“钦州军回来了吗?”莫掌柜问。
“回来了啊,”秦黍愣愣地回,待反应过来,对上莫掌柜的视线,“所以——”
“所以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钦州大营了。”莫掌柜起身,抚了抚身上冬袍上的皱褶后,就去了前堂备牛车去了。
有牛车做车驾,路上便省去了大半的功夫,秦黍还没在脑子理出什么头绪来,便已经到了钦州军大营。
到了大营门口,还不等守门戍卫相拦,坐在牛车前头的莫掌柜就拿出随身的木牌,戍卫一看,立马放行。
秦黍觑了一眼莫掌柜手上的木牌,敛下眼里的思绪。
牛车停在营帐外头,莫掌柜跟营帐前的戍卫说话时,秦黍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四周。许是大军刚回,目之所及之处来往兵士不绝,各处的营帐中人影憧憧。
莫掌柜回首叫了秦黍一声。
秦黍回神,应了一声,而后便紧跟莫掌柜的步子进了大帐。
庾浚原本在议事,一听见戍卫进来的通传,原本想让莫掌柜在外继续候着,等事情议完了再让人进来,却不想对上了卢先生的视线,于是他挥手叫停了议事,正张着嘴说话的校尉立马停下。
庾浚道:“先将伤亡的士兵名单拟出来,剩下的过后再谈。”
校尉领命,掀帘出去的时候正好与莫掌柜他们擦身而过。
进了大帐,秦黍就眼观鼻鼻观心,这副情态倒跟庾浚上回在济康堂后院见她时差不离。
庾浚在打量秦黍之时,卢先生也在打量着人。他乍一眼见到人时,老实说还是被惊了一瞬。
他没成想,会一手玄妙的六爻之术的竟然只是个才到幼学之年的小女娘!
莫掌柜领着秦黍向庾浚躬身行礼,庾浚的眼一直落在秦黍身上,闻言便挥了挥手让人起身。
他瞧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小女娘抬过眼。他想,要不就是她过于规矩,要不就是她十分之谨慎。鉴于前头几次碰面,庾浚直接就撇去了前头一条。
“听说那张治疗时疫的方子是你的?”庾浚离开了沙盘桌前,转身走到大帐居中的塌椅上坐下。
闻言,秦黍小心地抬眼,视线落到庾浚那身雅青常服胸前便停下了,她知道庾浚这话是在问她,于是她掂量着回话道:“偶得了一张药方,正好赶上了将军有大用,小民不胜荣幸。”
她话讲的客气,却有几分商贾的油滑。卢先生皱眉,这倒是跟莫掌柜的来信吻合,只是他却不怎么满意。他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知晓秦黍是个女娘,心里便就有几分微妙了,如今又看她身上商贾之气颇浓,面上就有几分不喜了。
秦黍这会子倒没空顾忌旁人,她一双眼及满腹的心神都落在庾浚身上。
钦州军这次狼狈而回,可秦黍却没从庾浚的话语里听出半分仓皇不定。
这位庾家子,端得是沉得住气!
庾浚看着底下始终低垂着眉眼的秦黍,指尖轻敲扶手,淡淡道:“抬起头回话。”
上回在药堂后院里,秦黍也是这般低垂着眉眼的,庾浚想,他就是被这副看似驯服的样子蒙了眼。
秦黍听话地抬起头,眼皮微抬,视线缓缓上移,撞上那双深渊似的瞳眸里,只一触,她便垂了眼没敢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