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鸿其实内心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样肆无忌惮。正相反,她的脊椎紧张得崩成一条线,随时准备迎接孙常宁的暴怒。
但是就算她这样激怒孙常宁,孙常宁也没有动手,她的表情逐渐趋于平和,然后重新带上了笑容面具,就好像她真的看重断鸿这个所谓的“最后一个家人”一样。
断鸿对此嗤之以鼻,但既然孙常宁不动手,她也懒得再和她多说什么:“让沉昭出来。”
孙常宁又挂上了那副让人生厌的笑容:“我拒绝。”断鸿见到她这样子就心烦,宁知空白的表情又浮现在她眼前,她心烦意燥地呼出一口气,自己爬起来往回走,她不太习惯用幼时的身体,孙常宁极为纵容她的行动,还好心地想要搀扶她,被断鸿狠狠甩开也毫不在意,慢慢地跟在断鸿身后。
走到村口,断鸿看到栅栏外那个奇怪的雪堆,冷冷问:“这又是个什么玩意,以前可没这种东西。”
“无聊时找来消遣的人。”孙常宁看了一眼雪堆,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他的愿望很强烈,大概是给女儿找到雪女心什么的吧。”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说:“我就让他扮演了一下你的父亲。但是他的行动轨迹居然跟你父亲重叠了,他也在你病重的那晚出去买药了。”
她眼神讥诮,说:“真是伟大的父爱。自然,他也听到了那两个渣滓的对话,所以,他也死在了那晚。”
孙常宁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断鸿,用过去提醒断鸿,像一只盘桓不去的恶鬼:“只剩病得快死的小可怜遇青和她同样弱小的娘,在家里苦苦等待……当然,大家都一样。”她弯起眼睛,说:“大家都死了。”
孙常宁漠然地叙述着有关那个男人的过往:“最后他醒了,跪在地上求我,说的话乱七八糟的,我听得烦心,就让他跪着爬出去,爬到村口就把雪女心给他。”
结局呢?结局已经不用说出口了。
断鸿太阳穴剧痛,她已经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没再看那个雪堆,进村找到了沉昭遗弃在血中的黑刀,然后走到青衣已经变成血衣的沉昭身边,将刀放在沉昭手边的地上,坐下来看着沉昭。
孙常宁散漫地捏出一个雪团,问:“你这样喜欢她吗?”
断鸿没理会她,她只是注视着沉昭。
沉昭其实生得很艳,只是她的眼睛太冷,生人勿近的冷。别人看她时,第一印象永远是她那双眼睛,不会是她的容貌。
而现在,沉昭闭上了眼,她容貌的特点无限放大,紧紧皱着的眉和脸上的血迹为她增添了几分威慑人心的美。
看着不像是什么普通人,反倒像高高在上,与死敌厮杀到最后一刻的大能。
断鸿的思绪飘到很远,她一直觉得,一个太过理想主义的人,注定是要受到伤害的。
在人选择为自己追求的理想而努力的时候,她就注定会因为别人或者自己的选择受到伤害。
这也是她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的原因。
断鸿向来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不如说,她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可以实现那个承诺。
而等到了真正等待的人以后,她反而踟蹰起来:因为她意识到这个人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这个人会因为他人的恳求答应一些没必要答应的事,会因为凡人对修士的伏小做低感到不平与愤怒,会小心翼翼地引导走错路的孩子,会做一些愚蠢到让断鸿忍不住流泪的事,尽管她本人知道这件事有多愚蠢。
这一切在断鸿眼中都是完全不用做的事,断鸿相信沉昭知道这些事在让人看来毫无意义,可她还是做了,有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固执。
所以断鸿犹豫,因为一旦做出决定,那么沉昭就会走上一条充满了苦难的路。
她可能遇到挫折,可能遇到质疑,甚至可能会怀疑自己的方向是否正确。
因为这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那个老人轻飘飘地对心中满是绝望的宁遇青说出“改天换地”的承诺,宁遇青想也不曾想,轻而易举地答应下来,他们的约定轻得像一根鸿毛,却要压上一个人的一生。
而现在,断鸿心里突然生出了些微的抗拒。在结识沉昭后就有的后悔堆积在心中,越来越多,从她的骨头中渗出,快要吞噬了她。
她确信,沉昭是会坚持走下去的。
因为老者口中的世界正是沉昭会认可的那一种,所以她会拼尽全力实现它。
断鸿面色沉凝,她感觉自己思考的时间很长很长,长到她可以看见雪化。
可是终究还是要有一个人背负。
“你好像有急事,你在等什么?”孙常宁轻站在一边,她笑眯眯地看断鸿,在那一刻断鸿几乎以为她在催促她做下决定。
可看她那有恃无恐的模样,她又否定了自己,怎么可能呢?
断鸿冷漠地看了一眼孙常宁,然后手腕一翻,手上出现了一个古朴的龟甲。
孙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