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还衣裳的。
那件靛蓝外氅被他双手捧着,像是捧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堆叠的整整齐齐的,半点纤尘不染。
他并没有看我,只是端着恭敬的样子道:“谢过小主。”
我:“被一个每天看守我的人道谢,还真是够怪的。”
他:“卑职职责所在,请小主体恤。”
我故意逗他:“可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小侍卫,你说是不是?”
他直接放弃了抵抗:“小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雨疏搀着我站起来,迈着缓步走到他面前,我淡淡扫了眼那件外氅,转身背对着他,略带惩戒地说道:“既如此,你便替我穿上吧!”
语气太过冷淡,一听就知道我是在故意刁难人。
雨疏摸不准我现在的心情,只敢小声提议:“小主不如奴婢帮您吧!”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算了,身后的人突然说了声“不必”,然后抖开外氅......
他从身后替我掖上,两只手轻松的绕过两侧肩膀,甚至还有空余,为了尽量避免碰到我的身体,他往前挪了一步,我却一动也不能动了。
粗粝的手指在我面前笨拙的打结,一遍遍解开,又一遍遍重新系好,一个耐着性子系,另一个耐着性子任由他一遍遍系。
我们两个简直像有病。
直到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才猛然发现我已经憋气多时。
“哎呀笨手笨脚的!走开!”雨疏以为我是因为生气才叹气,便从他手里抢过衣带,三下五除二的替我系好。
屋子里太闷,我提出要去外面透气,雨疏便自觉去准备小暖炉。
我不经意地看他一眼,接着自顾自去了屋外,坐在廊下的栏杆处。
他从我面前经过,停下,道:“更深露重,孙答应早些歇息吧!”
嗯?他居然知道我?
我这才想起入宫那天,有个太监曾大声叫过我的名字,但是这个人居然连我的位分都知道,属实是没有意料到的。
“你既知道我的名字和身份,不自报一下家门吗?”
“卑职的名字不足为重。”他说完径直朝宫门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笑的像话本里的反派,“也是啊!在这宫里最重要的就是自保,你担心得罪了本小主,怕我以后找你,报复你,自然是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的。”
他脚步顿住,回头,第一次主动看向我,也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直视我。
我歪着头问他:“难道不是吗?”
他忽然笑了一下,“卑职陶山,御前从四品侍卫,孙答应想要报复我的话也不必等来日了,现在就可以,卑职绝无反抗之意。”
我似乎陷入了反派心理无法自拔,又是发病的来了句:“报复人嘛!哪有一下就报复完的?慢慢折磨才有意思。”
他浅笑着问我:“那孙答应想要如何折磨在下呢?”
三月的夜还带着旧雪的寒凉,但他笑的和煦,问的和煦,连带着西风露水也一并和煦了。
映着月色,我朝他身边走去,学着话本反派的样子,指尖沿着耳侧划过他的下巴......
他一动也不动,只有眼神一直注视着我,眼底的笑意化作深沉,从没有被哪个男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我竟一时有点心慌。
触电般的,我连忙收回手,第一次在和他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我背对着问他:“除去身份,你是怎样看我的?”
虽然问一个侍卫这样的问题很奇怪,但之前被他目睹我被皇上当作勾栏瓦舍的陪客女,现在又对他这样,寻常人很难把我当成正经人家出身的嫔妃看待吧?
果不其然,他回了一句:“卑职的看法很重要吗?”
不直接回答,便是默认我是那样的人了。
我没有说话,只觉得无颜见人。
此时,他突然开口:
“孙答应率真可爱,乐观善良,还很会体贴人,了解的越多便越......越能发现孙答应你的与众不同。”
我愕然,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出这么多优点。
我又问他:“那日皇上向我扔水果,你会不会觉得,觉得我......”
他没让我说出那四个字,而是告诉我:“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而已,孙答应大可不必介怀什么,毕竟皇上也不是寻常人。”
一句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倒真的解了我的忧。
见我释怀了,他居然玩笑道:“所以,孙答应下回还请放过那个橘子吧!”
原来我那天的窘迫他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