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秦念念的生母张惠,虽是个寡妇,手底下却有个绣坊。
看她嘟嘴模仿张老板的模样,盛锦水忍俊不禁,心中的烦躁也消减了些。
也就在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空手来的。
盛锦水学过几年女红,母亲还在世时便同她一道绣些小玩意补贴家用。等家中出了变故,这便成了唯一的收入。
将抱在怀里的布包打开,洗得发白的旧布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绣好的香囊和手帕。
如今再看,盛锦水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伸手,正要细看纹样,却在看清手指上的伤痕时一顿。
这绝不是一个绣娘该拥有的手,手指粗糙,指腹脱皮,指节布满大小不一的伤痕。
多年高门求生,让她变得善于隐藏情绪,片刻的凝滞后便自然地收回手,不再触碰成品。
等了没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微胖的身影风风火火闯进正厅,见到盛锦水后,妇人脸上一喜,“阿锦。”
已经回忆起对方身份的盛锦水起身,“张老板。”
“快坐下。”从张惠喜欢旁人称自己为张老板而不是惠娘子便不难看出,她是个极为爽利的女子。两人寒暄后,她便拿起盛锦水绣好的香囊细看,赞赏道:“你的绣工愈发好了。”
看完香囊和手帕,她伸手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工钱塞到盛锦水手里。
双手捧着钱,盛锦水一愣,这数目看着明显不对。
“张老板,您给多了。”
话音刚落,盛锦水怀里又被塞了一个小盒。
“这是?”盛锦水低头,张惠正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给她推拉的机会。
“工钱是你该得的,”张惠解释,“你上次绣的那个扇面被位小姐买走,小姐喜爱的紧,临走多给了些赏钱。至于盒子里装着的是润肤的乳膏,你这双手可金贵着呢,要好好保养。”
“我不能收下!”盛锦水想抽回手,却发现纹丝不动。
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拒绝,张惠叹气,直击她的弱点,“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安洄想想。他要读书,今后花钱的地方只会更多,总不能指望你们那抠门的舅舅吧。”
听她提起舅舅,盛锦水推拒的力道小了下来。
“好孩子,走的时候将门边的伞带走,外边正下着雨呢。”一年来张惠见她日渐消瘦,早就猜到她的处境,不禁心疼。
“谢谢张老板。”盛锦水眼里噙着泪,郑重道谢。
她不便久留,等雨小了些便起身告辞。
盛锦水撑起油纸伞,伞面上画着盛放的荷花,雨珠砸在伞面连成水雾,花下嬉戏的锦鲤仿佛活了过来。
小雨如酥,巷弄里的行人来去匆匆。
盛锦水撑着伞,提起裙摆,垂下眼眸专心瞧着脚下,恰巧一位年轻公子迎面走来。
雨珠纷纷投入浅小的水坑里,映在对方衣角的模样像是剔透的琉璃珠在上下跃动,盛锦水一愣,莫名想起了一桩旧事。
随崔馨月嫁入忠勇侯府的头一个月,侯府夫人便丢了一块帕子。为了找那块帕子,府里就差翻了个底朝天,管事的将他们这些入府不久的下人盘查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才知道,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将帕子收好后忘了,夫人知道后命人将大丫鬟狠狠打了一顿,发卖出去。
那也是盛锦水第一次知道高门的可怕,平日里养得比小姐还娇贵的大丫鬟被打得皮开肉绽,像牲口一样被人牙子检查牙齿后拖走。
之后再听胆大的下人说起,那块锦帕是用鲛纱绣成的。鲛纱珍贵,数年才得一匹,侯府夫人的那块还是先帝时赏赐的。
盛锦水曾有幸见过那块鲛纱,扬起时波光粼粼,光泽耀人。
而今日,她再一次见到了鲛纱。
只是比起侯府夫人的一方锦帕,这人竟财大气粗地将鲛纱制成了衣物,还任由污水飞溅。
盛锦水压低伞檐,视线落在脚边,与那人擦肩而过。
刚走出半步,她又被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冷香吸引,微顿后没抵过自己的好奇心,迟疑着回头。
看背影,那是个身量极高的男子,不过身体似乎不太好,走得极慢,且不时要停下低咳。
盛锦水知道自己不该再看,可视线不觉被鲛纱吸引,脑中无端冒出了大丫鬟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低沉的咳嗽声让她从血腥的记忆里回神,脚下步子不觉迈大了些。
背后探究的视线早已被察觉,只不过男子对偶遇的小姑娘并不感兴趣。
没多久,他站定,敲响了木门。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秦念念仰头,透过缝隙看清男人的面容,好奇问道:“哥哥,你找谁?”
“张惠。”男子声音清澈,犹如昆山玉碎。
张惠循声现身,见是个陌生男人满脸戒备,抵门问道:“我是张惠,公子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