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刮进人群里,将帽子和衣服吹得飘起。
凉凉的,带着冬天特有的冷意,将雪花冻结在裸露的皮肤上。
明明关枳什么也感觉不到,却也觉得这风冷的要命,好像要把那层皮给刮下来似的。
她再次看向那个女人的时候。
却发现人群已经走远,连着那个小男孩也消失不见。
关枳的手轻轻放在嘴唇上。
手指微微颤抖。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女人,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更不明白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妈妈”二字。
她印象中的妈妈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依稀记得,邻居们说,她妈妈是镇上为数不多温婉秀丽的姑娘,会一手绝妙的针线活。
年轻的时候也有不少追求者,可她偏偏眼瞎看上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出现时,一贫如洗。
除了一副还看得过去的皮囊,和一张擅长花言巧语的嘴,什么也没有,却能把她哄得团团转。
于是她掉进了蜜罐子里,怀上了关枳。
后来又听说,为了支撑这个家。
她每天早出晚归,打双份工来补贴家用。
而那个没用的男人,除了喝酒赌博,什么事都不干,她还得奋力偿还他欠下的一屁股债,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好在她在生关枳时,因难产离开人世。
不然这份痛苦要更持续地延续下去。
这样的妈妈,怎么可能是眼前华贵美丽的贵族夫人呢?
关枳摇了摇头。
一定是她找错人了。
她决定再找找,说不定妈妈就在这附近呢。
关枳在脑海中努力搜寻与妈妈相关的记忆。
但这里并不是她熟悉的圣约翰城,没有碧蓝环绕的海岸,也没有高处瞭望的灯塔,更没有停泊的船只。
这里只有一望无垠的平壤,远处除了树还是树。
没有任何线索。
也不知道妈妈究竟在哪里。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她不明白。
关枳忽然把希望寄托于林路法身上。
她想,如果能看见林路法的妈妈,是不是就也能看见自己的妈妈了?
听说她们曾经关系很要好,亲如姐妹呢。
关枳的心里忽然又燃起希望。
她默默祈祷着,念着林路法的名字,缓缓将眼睛闭上,重新坠入黑暗。
这一次,黑暗中的声音来得有些迟缓。
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声音,沉闷的像雨前池塘,有青蛙呱呱乱叫,蚂蚁在到处乱爬,蜻蜓震动着翅膀,发出嗡嗡的响动。
噼里啪啦,又像是有人把书扔进火堆里烧。
等重归寂静,关枳睁开眼。
等眼睛在黑暗中适应过来,才看清面前挂着一幅画。
画中的女人身着黑色大袍裙,灯笼袖鼓起在两臂,露出洁白的肩膀。高贵冷艳的面容上蒙着黑纱,眼神犀利且清冷,浑身散发着股不可触碰的气息。
画前站着个小男孩。
他背对着关枳,只露出漆黑的后脑勺。
旁边坐着个中年男人,身材隐约有些发福,啤酒肚在金丝的长袍下隆起。
中年男人抽着嘴里的雪茄,吞吐的烟雾在面前盘旋消散。
他沉声:“听说你今天把博斯伯爵家的儿子揍了一顿?”
男孩转过身来。
昏暗的光线打在窗前,他位于阴影中,看不清脸。
男孩挑了挑眉,神态丝毫不见畏惧,语气矜傲:“那是他活该。和劣等种族生下的孩子,就不该活着,他早该死了。”
说到“死”这字眼的时候,男孩语气重了几分。
隐隐散发着一股冷肃之气。
中年男人微微锁眉:“你做事不能太过分,好歹得照顾博斯伯爵的面子……”
男孩却不以为然,反而露出了嘲讽的笑容:“私生子而已,博斯伯爵不会在意的。反正都是贱命一条,我就算杀了他又怎样?”
男孩盯着中年男人,目光如炬。
“父亲,你应该不会阻止我吧?”
一团烟云缓缓从面前消散开。
中年男人猛吸了口雪茄,盯着男孩静静沉思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那就按照你想的去做吧。”
“不过,后果你自己承担。”
关枳在一旁听得发懵。
她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听起来,面前这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小男孩,似乎想杀人。
而他的父亲却并不打算阻止他。
关枳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步。
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