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手垂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何掌事私自纵火,又兼包庇之罪,两罪同论,革去女官教习,罚俸半年。”
说着,茶盏一搁,歪头呵斥褚无恤,“你!知法犯法,火烧诏狱,包庇同僚,打伤狱卒。即日起,停俸一年,三年内不得擢升。”
何少音麻木的跪着,她想起薛崇斩首的那个正午,她想要的终究没有得到,两行泪,齐齐淌了下来。
接替黄修撰职位的纪修撰立刻快步跪请:“上将军未得诏令私杀死囚,藐视皇威,又夜闯佛寺,杀伤狱卒,罪孽深重。请陛下秉公论罪,以安人心。”
风向急转,不时有人站出来检举陆戈。
“上将军在樊州隐瞒遇刺,明知薛崇私藏兵器却隐而不发,不知是何居心。”
“按律,薛家应该族诛,上将军却坚持流放薛氏族人,这心思,实难揣摩。”
何少音听着刺耳的检举,心中只重复着一个声音:“再活一活,再活一活”。
她举目四望,满眼都是一个死字。
目光穿过衣冠楚楚的文吏,没有寻到落脚的地方。
在绝望中,她看到了孙太卜,那里藏着一处生机。
孙太卜与她目光相接,敛起神色从席间步出。
“二三月星象变动频繁,一味嗜血杀生,恐天降灾变。上将军当日之举乃是顺天承意,并无不妥。档册上早有记录,诸位尽可查验。”
纪修撰冷笑一声,走到孙太卜身前责问:“天象有异,陆戈怎能知晓。”
“知不知晓,二三月都不能见大的血光。”孙太卜抻抻袖子严肃说道:“若上将军当日急办薛家,或以族诛论处,臣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据理力争。此事关系国运苍生,岂是修撰能窥探的?”
“敢情陆戈还做了件好事儿。”纪修撰甩了袖子退回去,口中怨怼不断。
孙太卜瞄了眼陛下,幽幽开口:“事缓则圆,此为天道。”
何少音听出了孙太卜在为陆戈隐瞒行刺的事儿找补,只要龙椅上的那位不责难,此事便算圆过去。
“这事儿陆戈说得清楚,朕心里有数”,陛下掌不住困意,撑着头说道:“薛崇多少知道军令案内情,朕已遣人去薛崇老家核实,此事今日不论。”
“眼下,该如何处置上将军啊?”
陛下闭上眼,把问题抛给朝臣去议。
争来争去,左不过三种声音。
一类人主张严惩陆戈,先施笞刑,再行流放,另一类人认为陆戈虽然有罪,但念及北桓之功,可以功过相抵,还有一类人认为窦准已是将死之人,提前被处刑是死得其所,不过这种声音很快被淹没殆尽。
“灯盏确有镇魂之用。”
争论声中,国清寺住持被林校尉带入殿中。
“寺里查过,先住持在世时曾为窦准制得此灯,灯芯里放入写有亡故者生辰的字条,日日以灯油熬煎,镇压魂灵。”
林校尉向陛下请命:“窦准心肠歹毒,此等宵小,人人当诛!上将军失手杀人,请陛下从轻发落。”
议论声立时停了,生不存尸,死不存魂的诅咒四处游走。
“还有一事”,住持捻着佛珠说道:“本寺档册里有先住持为窦准观相的记录,老衲不懂相术,寺中一位会看相的僧人核验过,窦准此生休妻会招致无妄之灾,故而猜想窦准与夫人不睦,却迟迟不肯断绝尘缘,大抵是这个缘故。”
此语一出,惊讶声不绝于耳。
何少音脊背生凉,难怪窦准被她言辞挑衅却语诘不发,原来是被戳到了痛处。
可怜窦夫人至今还不知情!
久不作声的陈太傅缓缓出列,“窦准死不足惜!上将军也不能不罚,总要有个教训,才能警醒后人。”
陛下睁开眼,一脸疲倦的看向萧宗延,“萧相,你说,怎么罚才能服众啊。”
何少音听见上头点了萧相,她生硬地转了转脖子,直到萧宗延走出来,她才觉得眼眶涨得生疼。
萧宗延起初还摸着袖管踌躇,很快便拱手进言:“上将军荡平北桓军功卓著,又是北军统帅,纵有大错,不至于流刑。依臣看,小惩大戒,笞刑即可。上将军养伤期间北军不能没人看顾,请陛下另择贤将统领。”
跪在萧宗延身后的何少音猛抬起头,他这是要卸陆戈的权!
她开始想念那柄刀,她明白了陆戈为何要一直握着那柄刀,她也离不开刀,没有人能离开刀,赤手空拳的人,只有死!
她在冬日寒凉的白昼,在窒闷又污浊的空气里,见到了权力,尝到了生死,流下了血泪。
陛下面前添了盏新茶,茶香飘来,和陆戈煮的英山云雾味道很像。
朝臣污浊的嗓音玷污了茶香,说来说去,两件事逃不过去,一个是笞刑,另一个是卸职。
陛下抿了下泛白的唇,在君王开口之前,在事情终成定局之前,女娘单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