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灯火通明。
女医额上汗珠细密,上药、包扎、开方,待收拾停当,月亮已挂在西边了。
深秋风冷,窗扇关得紧,满屋子的血腥味散不出去,浓浓的闷在屋里。
俞意安止不住恶心,捂嘴干呕。
何少音轻拍她后背,“都三回了,真熬坏了身子我没法向阿兄交代,回去歇着吧嫂嫂。”
女医抬眼掠过俞意安煞白的脸,走过来挽起袖子搭脉。
她面色沉静,额上青筋忽然一挑,手蘸茶水就着桌案落了个“喜”字。
水痕是冷的,何少音心里却是热的。
“莫非阿嫂,有喜了?”
女医在她灼灼的期待里点了点头。
何贤听着信匆匆赶来,手中折扇摇得欢快。
喜事来得突然,俞意安也懵了,大小珠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淌湿了两条绢帕。
“自陛下降了道空旨给你,你长兄没有一天不乐的,许是人逢喜事,更能”
俞意安红了脸,话说了三分,好在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女医的车轿刚走,寅时的梆子就在空冷无人的街巷里响了起来。
梆子声夹杂着迅疾的马蹄,像密集的鼓声,踏碎了夜的寂静。
她熟悉这声音。
不等门房小厮落锁,她挑起盏灯笼,朝空巷跑去。
隔着老远,陆戈翻身下马把她搂进怀里,他衣襟还沾着林中的清寒,何少音打了个冷颤,手抱得更紧了。
“萧家的事没那么容易。”
陆戈揉揉她的后颈,把她来不及知晓的事情三两句说了清楚。
“丞相顶了女官的差,自请肃府纠察,萧月仪会日日去鱼藻池跪着,直到冬月。替她做事的是萧府的仆役,丞相的意思是,杖杀。”
何少音脸埋在祥云纹里,唇边恨意不褪,权势一旦和肮脏连结,比污水沟里的淤泥还腥臭。
“我的事你不要搅进来嘛”,她的神色平和下来,“夫人们念着我的好,都肯替我言语。父母兄嫂也没有因樊州绸绣的事情恼我。”
“何掌事面子大,我不该插手。”
陆戈的话非常短促,在巷子里转了几个来回停在她耳边,“只是陛下赐了婚,自家人不必客气。”
次日清晨,来府上送聘的队伍从前门排到了后院。
书房里,何大将军捧着圣旨来回得看。
“三月三是个好日子,会不会太仓促?”
“不仓促”,何少音有板有眼的回话,“成婚的府邸我会去打理,嫁衣我也会绣,旁的物件沈嬷嬷说都备好了,单等着送我出门。”
“妮子嘴快,上将军看笑话了。”
何大将军瞪了眼恨嫁的女儿,再难摆不出老丈人的架势,另指着头顶上熏得发黑的梁木勉强笑道:“打理府邸的时候,可要当心火烛。”
那场火明明是父亲撞到了灯烛才烧起来的,众人却都认为是她玩火不慎引起的。
何少音郁闷的看了眼遭过火的房梁,敷衍应道:“父亲教训的是,我会小心灯烛。”
“真烧了也不要紧”,身旁的陆戈蓦然开口,“家里水缸多的是。”
多的何止是水缸,何少音想起胸腹健硕的陆戈水珠淋漓的朝她走来……
“等圣驾回朝,妮子!要去进宫谢恩”
何大将军猛一嗓子把神游天外的她喊了回来。
何少音谢恩那日,舒贵妃正在宣室殿里给陛下剥葡萄。
“你就是那个不知”,陛下的话被递到唇边的葡萄挡住了大半。
何少音尴尬的接过话,“我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娘。”
陛下满意的点了点头,“要好好打理上将军府邸,朕与贵妃都会去喝喜酒。”
舒贵妃嘴角含笑,拿帕子擦去手上的葡萄汁。
“何掌事有了好归宿,得给些赏赐才热闹,奈何臣妾眼拙,挑拣半日竟选不出一样好的来配她,只能效仿陛下,让何掌事自己去想。”
“多谢娘娘垂怜”,何少音紧着磕头谢恩,“臣女眼下就想讨个恩典,请娘娘成全。”
见舒贵妃点头默许,何少音眼瞳闪动。
“请娘娘把长公主宫里的画像赐予臣女。”
画像在锦盒里保存的极好,没有虫蛀,也没有霉变,这样的锦盒不下百十个,装了满满三大箱柜。
那幅上将军回京图被单独收在一个银盒里,何少音看盒子做工精致,便拿在手里把玩。
等所有画像搬完,已是正午用饭时分,一名北军兵士端着食案进来。
筷著碰撞的声响,让昏沉在桌案边的令姬抬起了脸,在死寂的宫里,只有这声音是真正属于她的。
数月不见,她枯萎得极快,双腿使不上力,整个人好似被人踩在地上,只能伸直手臂去够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