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戈不动声色地听了半日,被窗纸筛过的日光格外柔和,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这心思,这口齿,不来军营实在可惜。如果娘子做战前军誓,谁听了不冲锋陷阵。萧睿还拟什么军纪,只要娘子出言降俘,不怕俘虏不归心。来北军谋个职吧,我请。”
她只笑,“官场上水太浑,我这身金银丝勾的衣裳贵重得很,不想趟浑水。”
手臂从颈间一路下滑,触到他的手。
“但如果你身在其中,我便与你同立污浊。”
他分明什么表情也没有,可何少音却嗅到一缕明亮的寒凉。
不同于先前在他眼里见过的苍凉和忧愁,这寒凉既缥缈又真实,像井里捞不起的月亮。
看着看着,她眼中的希冀淡下去了,她知道他不会说了。
她没有逼人开口的气势,也害怕别人沉默,沉默是最坚固的防守,不进不退,远比要进要退可怕千百倍。
她仍然握紧他的手,喃喃自语:“我越界了,薛家保了就保了,谁没有发善心的时候,当我没问过。”
其他的话不重要,但有句话出自真心,她重复一遍,“你知道我站你这边就够了。”
她腾出手去开窗,打算吩咐车夫行路。
窗扇将将露出条窄缝,陆戈起身探臂一合,“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捞起何少音,“换个地方。”
守城戍卫远远认出了马背上的人,抡起旗子示意放行。
出了城门,陆戈长臂收紧,猛提缰绳,急速策马驰行。
耳边是猎猎作响的秋风,凉风穿过宽大的袖摆灌入衣里,吹的衣裙蓬然,周身寒噤,像漏了风的鼓。
林子越深,越寂静,陆戈择了一处水草丰茂之地拴了马。
她颠得小腿发软,匀不出力气走路,身子往前一趴,紧紧抱住马脖子,说什么也不肯下马。
“比沈霁之强”。
陆戈卸了刀,打下几只山石榴,浸在泉水里淘洗。
她没听懂什么叫比沈霁之强,又听到他问:“听说过前朝公案吗?”
“听过”,她扭头转向陆戈,晃出两根手指。
“前朝公案有二,先皇即位初年,南越有一起断饷案,及至末年北境又出一桩军令案。前者罪证确凿史书详细,后者板上钉钉但笔墨鲜少。樊州老宅还存有一卷轶闻孤本,如今拿去卖,说不定会有人一掷千金。”
他剥着石榴问:“轶闻里怎么说军令案?”
“就是方才那些,已经说完了。”
她眨巴着眼睛,像冷不丁被先生揪起来考文章的学生,知道的都在表面,再深究就不知道了。
“轶闻里不过一句话,北境起军令案,旁的再没有了。”
陆戈扫她一眼,仍旧剥着石榴,“那恐怕不会有人一掷千金。”
“孤本难寻,嗜书者大抵能做到如此。”
何少音瞧他剥得熟练,心境舒朗,不像要隐瞒的样子,轻声问道:“难道你在查这个案子?薛崇知道内情?”
陆戈把一捧石榴籽递到她手边,“薛崇曾经位高名望,在军中掌有揽阅之权。若连他都说不出来一二,旁人也说不出更多。族人性命吊在眼前,由不得他。”
他抚着马继续说:“先皇之时武将中有三大统领,北线窦准,南线侯威,中线祖允升。窦准和祖允升私交不错,而薛崇是祖允升心腹,关系亲厚。后来祖允升病逝,中线与北线合并,薛崇虽屈尊窦准之下,但在中线将士心中稳坐第一把交椅。”
何少音撑着马背爬起来,“薛崇知道些什么?”
“他怀疑舆图有异”。
陆戈走到泉边洗手,风吹起他额前碎发,他如墨的影子铺在澄澈的水面上,比铜镜里照的还清楚。
“那时候北境部族众多,窦准先后派出九支军队清剿弱小部族,计划最终以九军合围之势共讨北桓。出征北桓不久,督军郭胜察觉到去往朔方的那支由方将军带领的队伍久滞不前延误战机,便出兵问罪。双方在朔方发生交锋,方将军带领的军队最后无人生还。”
山林里起了雾,何少音从马上滑下,挨着陆戈坐在石头上。
她看着两人的倒影,越想越不对。
“方将军为何久滞不前,双方又为何发生交锋?”
“这便是疑点所在。北境所有公文军报,没有一句提及,唯一清楚的是,郭胜后来没有返回军营,他代替方将军去完成合围,中途因中流矢而死,他的军队也是有去无回。”
鲜红的石榴汁沿着陆戈的手指向下淌,落入清清泉水。最初的鲜红慢慢淡为浅红,最终清浅的和泉水一样,流向远方。
何少音盯着水面绽开的一圈圈涟漪,突然开口:“郭胜和方将军有私仇么?”
陆戈放下石榴,“没有。”
何少音掏出帕子给他擦手,他擦了两下,说:“两位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