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准备到了汤泉,只有她们二人时再细细盘问瑾安。若真是促成了这一桩姻缘,也算是给何明做了个顺水人情。
何明伸出手,叫瑾安搭着他,方便下车,黄娘子见了,对着护卫就是一掌:“你瞧瞧人家!我还是不是你主子!”
那护卫没躲开,生生挨了一掌也有些委屈:“我就是个护卫,看家护院的,这些都是老爷平日里做的,招我进府的时候也没叫我管这个啊。”
下了马车才知道,这汤泉不仅仅只是一处泉眼,乃是一处山水景致,又在前面建了个占地颇广的园子给它们框了起来。因以汤泉闻名,所以人们皆以“汤泉”代指这一切。
入门便见一个六棱石幢,上面刻画了汤泉的全景。黄娘子指着那图提议道:“我们先去泡泡吧,明日一早再去后面山上看看。听说山上有座山神庙,不管是求姻缘还是功名,无有不应的,我们可以去拜拜。”
四人便顺着回廊向右走,走过流杯亭,两两分开进了汤泉。
“别依依不舍的了,就这么一会儿,”黄娘子对何明打趣道,“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瑾安莫名其妙,难不成泡个汤泉还有被淹死的可能?她问道:“我有什么好照顾的?”
黄娘子笑着推她进去:“走吧走吧。”
泉水热气腾腾,清澈见底,能清楚地看见细密的水泡连成一串从下面升了上来,丝丝缕缕的。正巧现在是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洒进来,整个池子都渡上了一层暖色。用手聚起一捧水,水流下去,就像一块闪着金光的锦缎。
二人泡了会儿有些口渴,还好事先已经招呼了小厮,他们把装满酒的杯子放在流杯亭的水槽中,杯子跟着弯弯绕绕的水槽转了一圈,流转到瑾安她们手中时,酒已经被泉水烫得温热。
“现下可以同我说了吧?你心仪的那个,究竟是不是何公子?”
泉水不断涌出,在水流声的遮掩下,交谈的声音确实听不真切。就像她们能听见何明在和护卫说话,却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是一个道理。黄娘子觉得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正是女儿家谈心的好时候。
瑾安从没和谁谈论过如此私密的事,这和一起泡汤泉又不同,如果真的说了,她有一种把心剖开给人看的感觉。她虽然渴望被人了解,希望有个人能走进自己心里,她可以对那个人无所不谈,什么情绪都告诉他。但她不愿意主动去做这件事。
不过现在被热气熏着,又喝了几杯酒,确实是适合交心的好时候。她卸下心防,第一次和一个相识不久的外人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我倾慕人的不是何公子。”
“我不知道我对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倾慕。我刚到京城的时候,他算是我唯一的熟人,在陌生的地方,想和认识的人亲近也许是一种本能吧。那时候只有在他身边,我才会觉得心安。”
“起初我也只是想报答他,觉得他需要银子,便给他,觉得他需要名利,也给他。可他觉得我这个样子不好,我便不再做了。他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他说身份有别,他希望我离他远一点,我就不再去找他。尽管在那些日子里我很害怕。”
太后有毒的果茶,监视自己的庆云,通风报信的雪晴……深究起来,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哪个不是带着目的和盘算跟在一旁。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窥视着,看似密不透风的寝殿实则是个筛子。
可笑的是,尽管猜到了这一切却也无力改变。因为就算她笼络人心,也无法比得过祝熠瑄和太后。说到底她所拥有的金银珠宝,哪一样不是出自他二人之手?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真心相待,让自己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每到深夜,觉得孤身一人的时候,她都这样告诉自己。她是找到亲人了的。
有时候她甚至会感谢永福对自己一次次的伤害,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在那个时候,大家都会围在她身边,很紧张很担心。
她一边惧怕着太后和皇帝的眼线,一边又耽溺于众人围在身边时展现的关心与爱护。她知道这有些不正常。
而和沈怀铮相处所带来的那种温暖,是可以持续很多天的,能让她撑着度过很多个那样的黑夜。让她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嘈杂混乱的,充满不确定的天地间,自己不是飘萍。有沈怀铮在,这一切就不是冰冷的,不是虚无的。
哪怕瑾安是无依无靠的纸鸢,也是有一根线在身边的。她飞在天上,也不至于失了方向。
她需要沈怀铮,需要看着他好好的,来证明自己的活着,没有白白浪费掉重来的这一次。
但是她渐渐发现,沈怀铮并不需要她。
瑾安还是那个瑾安,可重活这一世,很多都被改变了。
沈怀铮还是那个沈怀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