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渐渐变多,道路也变得宽敞,路边的摊子慢慢变多,形成一个集市。
薛竹隐及时下马,把马牵到另一个方向,拍了拍马屁股,放它去了,转身隐入墟市。
她目光扫到道路旁有卖村民自家做的土布衣裳,买了一套直接套上,还买了一块土布将自己的包袱也裹上,再胡乱地往脸上抹了些土灰。
临水自照,薛竹隐很是满意,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农夫,虽然于形象上有损,但秦江的人肯定认不出来。
她买了头骡子,晃晃悠悠地骑着骡子朝大桥村赶去。
原野道路两旁,农田密布,前面再转过一座桥,就是大桥村。
时节正近五月,田里的麦子已经长得很高,一派生机勃勃之象,不少农夫正弯腰在地里干活。
薛竹隐看着这些长势喜人的庄稼,心里多了点安慰,今年北方还算风调雨顺,农民也可丰收。
再往前走,一个到她腰的小童正在给地里的庄稼浇水,一位农夫挑着一担水,身后领着几个大点的小童,在不远处的田埂向此走来。
薛竹隐停下骡子,走到地里招呼那位农夫:“小童正是念书的时候,怎能让他们来地里干活呢?”
“俺听恁说话不像俺们这的,恁是外地来的吧。”农夫也不恼,吐出口中正在嚼的草,说道,“俺们乡下哪有钱让孩子上私塾?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薛竹隐一赧,是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连忙拱手向他致歉:“对不住,是我说错话了。”
“俺瞅着恁怎么跟个读书人样的,”农夫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别说俺了,就村口王家,之前一直给他儿子送私塾的,今年也不行喽!”
“这是为何?”
“官府前年说打农器不用交钱,可今年又要交钱了。”农夫抱怨道,“恁不晓得,他们家地被征了,哎哟,麦子都播下去了,那个车直接碾过去哟!”
薛竹隐心里一跳,问道:“官府怎可如此对待百姓?”
“不是官府,”农夫看了看周围,悄悄说道,“是秦家,秦家买了他们家的地,还不给钱!”
他又指了指路边驶来的大车:“看到这些车了不,就是给秦家运木头和石头的!”
薛竹隐正为此事而来,听农夫这么一说,立马从包袱里掏出纸笔:“您接着说,我听着。”
农夫被她的阵势吓到:“啊呀呀,恁不会是官老爷派来的人吧,俺可不敢乱讲!”
薛竹隐面色一滞,随即尴尬地否认:“官府派来的人哪有穿成我这样的,我是个写话本的,听到什么都想记录下来罢了。”
她掏出一小锭银子,认真地说道:“只要您将实情如实相告,这便是酬金。”
“好!俺信恁!官府哪有给老百姓送钱的!”农夫眼睛发光,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了薛竹隐。
原来秦江为修缮祖坟和祠堂,强占了祖坟周围数十家的耕地,不仅如此,连修祠堂用到的木料和石料都是临平县的县令勒令当地的木场和采石场拉过去的。
告别了那位农夫,薛竹隐继续往村子里走。天上阴云密布,她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大片平坦的土地裸露着,一群匠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打地基,眼看天快要下雨了,招呼匠人用油毡把地基盖上防止渗水。
薛竹隐只找了个高处远远地看着,那地基约有两三亩田大小,位于开阔平坦之地,周围一大片都被围起来。
大片的泥土裸露着,因着大雨前的狂风,地基上一片尘土飞扬,干枯的庄稼被清理出来,像干草一样堆在一边。
而这里本该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农田。
京都产粮并不多,有时还需要借着运河从江南运粮过来补给,强占民田,损害民利,实在于社稷不利。
风裹挟着雨点落下,薛竹隐躲避不及,野外鲜少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她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
过了小半个时辰,雨还在下,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没有要停的意思。
天色没入晦暗之中,此时再赶着牛车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薛竹隐无处可去,只好拿出舆图上标的顾家宅子处,朝那走去。
说是宅子,其实不过是几间修缮齐整的茅草屋,大概是定国公发迹前的住处。
院子里点了两盏灯笼,两点昏黄的火光在一片喧嚣晦暗的风雨里格外安宁,她鬼使神差地朝那点火光走去。
她站在篱笆外朝里看,屋里亮着灯,窗格上透出一个高大的安静的人影,应当是顾修远。
踌躇半晌,她还是叩了叩柴门。
她的手刚落下,茅屋的门便被打开,顾修远撑着一把油伞晃晃悠悠出门来,上下打量她几眼,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问她:“有何贵干?”
顾修远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腰上还配着那枚玉钩带,对比他身上的温暖整洁,薛竹隐觉得自己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