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嫣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走过去,扶起那玉牌,这一扶,却看见了它背后的几个字。她蹙眉捡起,吹散上面的灰尘。
大唐昭华公主李扶嫣之位。
十一个字一笔一划刻在玉牌上,李扶嫣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松了手。
玉牌重新掉在地上,可这次,她没有再选择捡起,而是慌乱地起身后退。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公主庙,供奉的还是一个与自己同名之人?姜荷是故意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的吗?
她扭头欲走,脚步却倏地停下。
姜荷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她站在庙里正中间,面容如常,只是却穿了一身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绿色衣裙。
李扶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姜荷平静开口,眼神望遍每一寸角落。她同李扶嫣擦身而过,而后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玉牌,并极为珍视地将其放置在案上。
她自顾自道:“世人皆知唐三藏为大唐御弟,不辞辛劳历经磨难求取真经,终成正果。却不知在他之前,有一位公主也曾踏遍千山万水,走过同一条路。只是她很不幸,没能将真经带回大唐。”
李扶嫣心跳如鼓:“你想说什么?”
姜荷扭过头看她:“你曾说从小便会梦见那些奇怪的画面,可我现在要告诉你,那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过往。”
李扶嫣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姜荷上前一步,行至她面前:“而他,等了你许久。”
话毕,一道流光从她手心涌出,绕着屋内洒下一片金光。
转瞬之间,雕塑猛地旋转起来,在它背后,竟是一座截然不同的金身佛像,披着袈裟、不似人相。
破败的白墙变得流光溢彩,无数图案浮现出来,如同敦煌壁画一般布满了墙壁。
李扶嫣呆呆地走上前,漫无目的地看着,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于眼前闪过,与这些似曾相识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是千年前,她被他稳稳抱着,却仍紧闭双眼,大声尖叫着恐高。
是昏黄的灯光下,她笑着夸赞他好看。
是她戴上紧箍,疼得满地打滚。
是荒野中,她转身欲走,一节尾巴却紧紧缠绕住裙摆。
是乌鸡国月夜下的拥抱、是车迟国的伞下对视、是女儿国后院里的醉酒低语、是黄眉大王金铙里的气息交缠……
是她一身嫁衣惊艳了他的双眼。
是她于河边狠心拒绝他的深沉爱意。
是她最终于他怀里溘然长逝。
姜荷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她眼眶微红似有泪光,声音哽咽:“天罚降临,你本该消散于世间,可他不愿。只有将你送回金蝉子体内,护送其重走西行之路取得真经,才能护你一命。而后,他又以踏入佛门、与你永不相见为代价,助你投胎转世,获得自由之身。”
“每一世,你都拥有一帆风顺的人生,不只是因为有我暗地里护你周全。”
“从前,这是斗战胜佛庙,是他在人间的唯一庙宇。可他却为你塑金身,甚至以血为媒,将你魂魄与这金像相连,他日日在此焚香作画,又把这里改为了公主庙。”
“香火不灭、魂魄得以温养,你便永世安康。”
如一把锋利的剑刺入心口,蔓延开尖锐的疼痛,她好似能看见那只身披袈裟的傻猴子,站在此处,一笔一画地描摹着记忆中的画面。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原来比起死别,生离才更让人痛苦。明知她还活在这世上,轮回转世了无数次,却只能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庙宇,相思相念不得见。
可是何至于此啊?他满腹苦楚却无人倾诉,明知也许永无相见之日,却依旧痴痴牵挂着,于此承受剜心之痛。哪怕人神永隔,哪怕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晓他受尽了多少相思之苦,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这又是何苦……”李扶嫣迈着发飘的双腿重新挪到金像前,眼前一片模糊。
阳光透过破窗洒在屋内,烟尘在空气里随风环绕着,李扶嫣怔怔地盯着已是同样破损的金像。
他周身满是灰尘,猴毛暗淡,却依旧可见那双深邃有神的双瞳。
应是千年前两界山下初次相见。
她泪如雨下,轻声喃喃道:“悟空,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