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恐是又要下雪了,天色阴沉得厉害。北风袭人,顾恒从轿子上下来,险些直接被吹了个踉跄。下意识地,他要张口抱怨,一想到这风、到底不敢真开口,风大且寒,往口子灌进去,太难受了。不过,兴许是今日预备好了要对太子殿下发难,顾恒此时精神头很好,浑身一股热乎劲儿。他快步赶到朝房,看了眼里头老大人们拢着炭盆取暖的样子,又转着眼没瞧见想找的人,便没有进去,只站在廊下避风处。等了约莫半刻钟,单慎从远处过来。两厢打了照面,顾恒便与他拱手打了招呼。单大人冷得够呛,着实没有攀谈的兴致,却架不住顾恒热情。“单大人听说了吗”顾恒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凑到了单慎耳边,“昨儿千步廊里不少人嘀嘀咕咕的,说得有板有眼。我听了一嘴,心下当真震惊极了。”单慎与顾恒往日就是个面子上的,不是可以凑在一块交流小道消息的交情,对顾恒突然的热情十分谨慎。“顺天府离千步廊,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大冷的天,手里又都忙着事儿,不知道你们那儿在说道什么。”顾恒道:“就是太子殿下害辅国公受伤的事。不是这次围场,是裕门关那儿,太子行事出格、险些叫西凉人砍了,辅国公舍身相救才落下腿伤……”单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传言嘛,听还是听过的。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支支吾吾、掩掩藏藏,透出那个一角来,事关皇太子,单慎又不蠢,听过也当没听见,亦不会仗着自己和辅国公关系不错,就从对方口里挖个真相出来。好奇心太重,是要完蛋的。可当时再怎么听,也没有像顾恒说得这么有板有眼。单慎一口寒气冷着牙了,捂着嘴道:“哎呦顾大人,这事儿不能乱说的。”“你嘴寒,我还心寒呢!”顾恒道,“殿下若真如传言里那样胡作非为,圣上还替他遮掩,这像话吗我说我是为了朝廷、想当个有话直说的臣子,估摸着同僚们大抵也不信我,毕竟我有个皇子亲外孙。可我再有私心,我也是盼着天下好、百姓好,太子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你说他年轻不懂事才一回回弄出事情来,可这两年眼瞅着长大了,也没见着沉稳多少。耿保元的案子落在你们顺天府,单大人,你摸摸心口说,劫人、失踪真能跟殿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单慎木着脸,还真拿手摸住了心口。他能说什么他只知道,顾恒在早朝前、北风簌簌里跟他一块在这里挨冻,绝不是为了表达他顾大人对朝廷有多忠心、对前程多有抱负。“这不是还在查嘛,”单慎打了个哈哈,“顾大人,不瞒你说,我也愁得要命。之前那案子好好的,临到年关了又重新查,一查给我查到耿保元,我这几天真是觉都歇不好,都说冬天养膘,我眼看着额瘦下去……”“还是殿下做事太乱来了,劫人、怎么想出来的!”顾恒道。单慎把话题带开,又被顾恒直接带回来,他不想掺和顾恒的那些心思,正想再打马虎眼,幸好时辰到了,上朝要紧,也就不说了。迈进金銮殿时,单慎还在犯嘀咕。顾大人今日反常,以及,若辅国公的伤真如对方所言,那麻烦了……等到圣上和太子坐在大小御座上,朝臣们把事情禀了一圈之后,有一位御史站了出来。千步廊里那些消息怎么可能逃过御史们的耳朵只是事关太子,真假不敢断言,便有一些人观望着。可御史里不缺胆大直言的,站出来的这位甄御史便是,但他也不是头一天入仕,“掀桌子”还带着点巧劲儿,张口“传些没头没脑的消息有损殿下名声”,闭口“让辅国公说明白怎么伤的、以正视听”。李邵听得紧绷起了脸。他昨日在酒楼里听见隔壁小吏议论之后,就知道这事会被揭开来,只是没想到今日上朝就开始了。而且,揭开的方式是如此的“阴险”!句句为太子殿下着想,句句是在为难太子殿下。什么以正视听什么让辅国公来说这种藏在后头当好人的姿态,就是徐简行事的惯常手段!李邵越听越气,只是父皇不发话,他即便心里憋着火,也只能暂时忍下。底下,顾恒也在打量那甄御史。太常寺衙门与都察院并排着,就隔着面墙,他与隔壁都察院的官员算得上面熟,也有私交很不错的,但他与甄御史没有往来。他原本安排了私交甚笃的尤御史当先锋,直指太子在裕门关不顾身份、不知轻重、身处险境还害得本该是栋梁之材的辅国公身受重伤,而后他再跟进,表面劝解、实则让太子给个交代。没想到,甄御史先发难了。一时间,金銮殿里气氛紧绷起来。不是谁都有胆子和上回的葛御史那样、对太子殿下行事劈头盖脑骂一通的,也不是谁都和单慎似的、早朝上把太子当嫌犯询问,哪怕用词温和,那也是问话,大部分官员都会观望、斟酌。顾恒此刻也在斟酌。他抬头看向大小御座上的两位,太子生气里透着不满,圣上皱着眉头、亦不怎么高兴。肯定不高兴,儿子惹出这种事,当爹的甭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泥腿子,都一样不高兴。可是,这种不高兴里,似乎没有偏袒的意思顾恒心里疑惑了一下。不太对劲……圣上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劲。在太子禁足期间,或者说,回回太子惹事的时候,顾恒是反应最积极的那个,他冲在最前头、各种指出李邵没有一点太子该有的担当与样子,话里话外想让圣上看清这一点。也正是因为他找事找多了,顾恒太清楚圣上有多不高兴。哪怕圣上没有说过重话,也没有因此去冷落婕妤娘娘与四殿下,但圣上偏袒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