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经到了。院子里繁花盛开,夜风吹过来,满是花香。可屋里跪着的人却闻不到。明明那面对着院子的窗板都已经卸了,明明风向合适,可他依旧什么都没有闻到。他屏住了呼吸。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他很清楚地知道,主子发脾气了。其实,主子的脾气并不算差,他有动怒的时候,但很少会真的发脾气。在他看来,主子就是只隐藏在黑夜里的狐狸,运筹帷幄。别人只看到了那些腥风血雨,却没有谁能看到,风雨的背后还有这么一只狐狸。算计得多了,得到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习惯了。因此,主子很少会发脾气。哪怕是在谋算之中多了些许意外,那也不算什么。主子说过,人算不如天算,不可能真的算无遗策,出了差池也没关系,重新布局引导就是了。如此心态之下,偶尔发个怒而已,真不至于气上头。这么多年了,这一次,主子竟然……为什么真是辅国公弄出来的这一切这、这怎么可能呢金贵人显然是在气头上了。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廊下,静静看着花园。这一次,他重头把这些时日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越整理,他的心就越沉。很多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一点点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同时浮上来的还有疑惑:为什么徐简确确实实在坑太子。从谢恩宴上的古月贡酒,到陈米胡同的花酒。为什么因为裕关外的把太子绑回来因为救援而挨的那一刀因为彻底伤到了筋骨、再无征伐可能金贵人吃不准。那些矛盾,搁在别人身上,撕破脸是一点不奇怪。太子殿下都对徐简耿耿于怀,心里极其不舒坦。可另一方是徐简。金贵人和徐简打得交道不多。若是多了解一些,他也不至于轻敌,叫徐简钻了这么大的空子,但他很难相信,徐简会为了那些理由就对太子下手。刘靖是个以利益为先的,徐简却不是。徐简完完全全像徐莽。徐莽心中,家国天下,忠义大于天。由徐莽一手教养大的徐简,会因为救太子伤了腿就因此记恨太子君是君、臣是臣,别说是一条腿了,徐简能拿命去护圣上与皇太子,这是他的职责,是他的坚守。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别说什么以毒攻毒,给不成器的太子来两下狠的,把太子给逼得正过来。且不说有没有这种路子,真让徐简来走,也走不通。金贵人太了解太子了,太子就不是能被这么拧过来的脾气。徐简逼得越狠,太子与徐简的隔阂就越大。思及此处,金贵人的呼吸一紧。天真啊!是他自己天真了!当初徐简跟着太子去礼部观政,态度本分又积极,让太子猛一头扎进去、沉浸在各种枯燥的文书里,还日日都一篇观政体会送去御书房。他当时怎么说来着说徐简天真,说徐简没有对李邵对症下药,徐简不会循序渐进地引导人。呵!事到如今回头一看,天真的就是他自己!徐简根本就没想好好引导太子,那人从始至终都在刺激太子。要不然,太子怎么会被刘迅带“歪”了呢偏偏,徐简私下里的这些心思,完全暗度陈仓,谁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即便有人去御前告状,都挑不出徐简的错处来!金贵人抿了抿唇。那时候,他其实是在看热闹。看徐简把太子推出去,看刘迅带着太子胡闹,看徐简和刘迅兄弟争斗……彼时看得有多乐呵,现在就有多生气。他藏得深,徐简藏得比他还深。他就说呢,徐简无端端地怎么会把手伸到陈米胡同去,原来一早就知道了太子在里头花天酒地。先前见徐简鼻子灵、查得紧,就想着把陈米胡同喂给徐简,正好处理掉一些隐患,却不想,喂出去了,引进来一匹饿狼。步步为营。徐简用着他的布局,用着他的棋子,又给他挖了个坑!真是,借刀杀人,一刀见血!把太子算计在其中,圣上自然会彻查。那两块金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搬出来的,宅子是他的宅子,里头有没有李汨的金砖,他能不知道那金笺,毫无疑问也是徐简的手笔。金贵人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事情仅仅停在这里,他并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徐简有点意思。只是,徐简的鼻子太灵了,手也伸得太长了。再让徐简继续深挖下去,真从晋中那儿串起来一些什么,那就不是眼前的这点损失可以比拟的了。更让金贵人心惊的是,徐简胆子还很大。东宫里埋了钉子,徐简一清二楚。徐简故意去东宫,还故意通过太子那儿的钉子来让他知道,徐简是在逼迫他,逼着他立刻断尾!金贵人徐徐吐出了一口气。之前,他似乎没有与徐简交过手,他不了解徐简,徐简按说也不会了解他。这么多年,他隐藏得很好。徐简小小年纪,初登朝堂,怎么可能会了解他的习惯就像是,他们已经交锋过许多次了。他给徐简挖过一个又一个坑,徐简也在一次又一次应对中累积了经验。累积到,胆肥心大!他把陈米胡同喂给徐简。徐简却咬下他这么大一块肉。咬了一次还不够,还来第二次!金贵人越想,心中的火苗窜得越高。扭头看向依旧跪着的人,他沉声道:“去把道衡叫来。”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就这么手脚并用、匍匐着退了出去。直到出了这屋子,他才站起身来,抬手一抹,额头上全是汗水。道衡正在休息。听闻主子召见,便赶紧过来了。“谨慎些,”那人继续擦着汗,一面跟着道衡脚步,一面压低声音道,“主子很生气。”道衡看了他一眼。“真的生气了,我有好些年没有见过主子这么生气了。”道衡顿了脚步,问:“能有多气比得过当年……”边上人面如死灰。能跟当年比当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