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看着周思昂,愣了,他看着我,也愣了,我们大眼瞪小眼,不晓得对视了多久,我意识回归,拉上他去了我家门口的咖啡厅。
其实拉回楼道里要近一些,但我怕家里人追下来,把他卷入无妄之灾。
除了惊讶,我更多的是生气,我扑打着他身上的雪,训他:“大晚上在外面挨冻,你成心想生病是吧?”
他就跟被点了穴一样,傻兮兮地笑。
我是真的生气了,没心情和他胡闹,我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周思昂注意着我的眼色,小声解释:“你给我补习的时候,有天你没来,说把新发的卷子放你家门口的超市了,让我妈来取,那天我妈没来,是我来的。”
我想起来了,我那天胃痛,急着去医院点滴,医院离周思昂家太远,我撑不住,把卷子扔在楼下就走了。
我是病糊涂了,后来也忘了细问,竟然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来的。
这个理由听着合理,第一个问题就翻了篇,紧接着,我又问他:“那你找我来什么事儿?有什么还不能电话说,很急吗?”
“挺急的。”他抿了抿嘴,似乎在努力酝酿别的话。我这一天的心情大起大落,精力所剩无几,我催不动他,干脆耗着,等他继续。
在我良久的注视下,他郑重地开口,说出了一句我今天本该听到却一次也没有听到过的话。
他说:“生日快乐,许老师。”
我定定看着他,看他腼腆地用手揉捏衣角,衣服平了又皱,皱了又平,他的嘴巴反复张合,欲言又止。像是与我心有灵犀,我还没有问,他就回答了我心里的疑问。
他告诉我,他偷听过我和家里的一通电话,知道我生日临近,而我有圈画日历的习惯,办公桌上的日历本分明地在今天画上了一个红圈,所以他确信,就在今天。
他这么聪明,这一系列的操作放在他身上毫不违和,我没有意外,只暗自决定要把日历本收进抽屉。
我一时忘了说话,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局促而闪躲,他低下头,犯错了一般,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窥探您的隐私。”
我被他可怜的样子逗笑了,我是有点生气,但只是因为他大冷天跑到外面来,况且还是为了我这个没劲的生日。
事实上,我很开心,还有人记得我的生日,仅仅是因为我的存在而拥有意义的生日,不是什么家庭聚会的由头,也不是打着爱我的名义阉割掉我自由权利的障眼法,就只是月和日的组合拼凑出来的日期,承载了我诞生的溯源。
我说:“谢谢你,周思昂。”没有在安慰他,我是真心实意的快乐。
他的眼睛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那时候,我突然感到了奇怪的恐惧,他似乎虔诚地信奉着我的言语,连情绪都为此转移。
我想,以后我要提醒他。
“以后”是我自私的借口,我选择了享受眼前的愉悦,就等同于放弃了“以后”。
那时,我尚且不清楚,在那个轻飘飘的“以后”里,有多大的代价等待着我。
10.
那天之后,我把办公桌上的日历收了起来,不过我的桌面并没有因此而空荡荡,同样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框着木质相框的画。
那是周思昂送我的礼物,就装在我生日那天他怀里抱着的盒子里。他当时扭扭捏捏地拿在手里,想给又不敢给的样子很滑稽,还是我主动朝他要来的。
他画的是我站在讲台上的样子,画工很好,任谁来看都是我。办公室的老师路过都问我,从哪搞来这么好的画,我说是网上定制的。
那时候的网络远不如现在发达,他们都夸我时髦,可惜我说的不是实话,我也是个土老帽,哪里会在网上买画。
周思昂开始重新理我了,偶尔跑我办公室来问题,看见桌上的画,会饶有兴致地凑近观察,然后明知故问道:“老师,这谁画的,这么好看?”
我觉得这小屁孩越来越自恋了,于是话里话外教育他戒骄戒躁。我给他讲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讲我从北江考到首都,发现那儿的人背都比我挺得要更直些,走到了外面的世界,才发现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无比平庸的一个。
讲着讲着,我又觉得我的经历在他身上水土不服,他比我年轻,比我聪明,拥有我在他这个年纪所没有的从容。
我初中的时候忙着应付中考,高中的时候忙着应付高考,大学又忙着担心就业,就业了又不安于朝九晚五的状态。我总停不下来,又不知满足,这就成了我泯然众人的罪魁祸首。
周思昂却不一样。他心里的火焰终日旺盛,但并不曾灼伤旁人。他可以本本分分地做别人生命里的一个角色,也可以坦荡地直视自己的世界。
这样的评价未免故作高深,白话来说,他总能与人融洽相处,这些人里也包括他自己,这让我很羡慕,也对他有了异于其他学生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