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霜静坐在铜镜前,像是下定决心般脱掉黑袍,换上及笄那年所穿的湖蓝色竹绣广袖长袍,梳起母亲从前最爱为她盘的发髻。
半个时辰过去,她最后看了一眼铜镜里那张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戴上斗笠,徒步来到城主殿。
“邬童,把他唤来吧。”
邬童挽出华丽的剑花,插剑入鞘,瞥见洛霜靓丽的衣裙,笑道:“你终于放下了。”
洛霜站在长廊下,淡笑道:“为人为神为鬼,我也算看尽三界,不想再苛责自己。”
“你挺好看的。”邬童顿了顿,又说,“我去叫他,你们也好做最后的了断。”
片刻后,时逾匆忙赶到城主殿,映入眼帘的是洛霜坐在石桌边,执棋落下。
恍惚间,他想起在公主府,她于凉亭内旁征博引的那幕。记忆里,洛霜穿着湖蓝色衣裙,青丝如娟,淡妆相宜,清冷倔强。
数百年间,他总在后悔当年错怪她,不该因她母亲罪孽深重,不查明真相便牵连于她,更不该为时家前程接圣旨与她成亲,害她难产失女。
这是赎不清的罪。
他生疏地喊道:“洛霜。”
“时公子,请坐。”
听见这声“时公子”,时逾一怔,再次望见洛霜波澜不惊的眼眸,只觉恍如隔世。
两人对坐石桌,抛去那些恩怨情仇,心平气和地下了一盘棋,却始终分不出胜负。
洛霜盯着棋局,将指间的黑棋放回棋盒里,抬眸望向时逾,还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的模样。
“虽说已死,但尚存意识。与你纠葛一世,爱恨交织,回顾过往,方知千年岁月,记忆错乱,唯有恨意才能长存。”
这是一场决断,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洛霜捏紧茶杯,定定地盯着时逾,“我尚有三恨,一恨你薄情寡义,毁我姻缘,二恨你宠妾灭妻,害我失女,三恨你忠良不辩,诛我九族。”
字字泣血,句句如刀,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般,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悔意。
时逾下意识站起,伸手朝向洛霜。洛霜猛地后退几步,不愿与他再接近一分。
风声过耳,洛霜望着枯枝晃动,半响才道:“时逾,你早该随你心爱的表妹轮回转世。待在鬼界百年,不曾有政绩,怎配称为南漳国第一才子?”
“洛霜,我并非有意拆散你和姜承枫,是……”
话未说完,时逾却没再言语,如今解释什么都想是在给自己洗脱罪名。难道要说是国君忌惮姜家和洛家联姻,威胁帝位吗?可他终究是为时家为自己,接下那道拆散两人的圣旨,可谓罪恶。
时逾浑身颤抖,深深地弯下腰。明明早已不会痛,此刻却疼得说不出话。恍惚间记起洛霜生产那夜,泣血般的凄厉惨叫和姜承枫冲进时家的惶恐。
洛霜见时逾愣神,趁机运转灵力唤出细长的水流,将他腕上的墨玉手链夺了过来。
墨玉手链,她生前最爱戴的。
得手后,洛霜迅速退后两步,将手链毫无顾惜地攥在手里,闭着眼睛,用力捏碎。
时逾一时不察,等回过神,只能眼睁睁看见洛霜捏碎珠串,无计可施,“洛霜,你……”
洛霜不再看时逾,神情自若,道:“本就是我的手链,如今变脏,不如化成尘土。”
时逾苦笑道:“你果然从未变过。”
洛霜径直离开,走出城主殿,忽然笑了,就像是完成什么遗愿似的,浑身轻松。
时逾追出来,只看见那道湖蓝色背影。
洛霜搬离落霜殿后,守在轮回台外,偶尔与慕江闲谈几句,倒也是逍遥自在。
时值七月,人界暑意未消,鬼界悲凉笼罩。
轮回之眼迟迟不开启,魔鬼城长老和鬼将鬼领主齐聚一堂,已然做出最坏的打算。
恰在这时,鬼界地动山摇。
靳欢踏进魔鬼城中殿,直奔帝座,她手上拿着未出鞘的冥锋剑,路过一众长老,步伐沉重缓慢。像是无事发生过,转身坐在帝座上,俯看众位。
静默片刻,邬童率先出声:“恭迎少主。”
众长老,鬼将鬼领主随之效仿。
靳欢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又仿佛被冻住。
邬童打了一个寒噤,如梦初醒般,猛地站起来朝靳欢一拜,道:“拜见鬼帝。”
话音一落,强大威压扑面而来。邬童反应已是极快,旋身错开最强的一道剑意,而他身后众多鬼将来不及抵抗,当场几十颗脑袋在地上滚动。
一瞬间,中殿众鬼纷纷跪倒,鬼体被纯粹的灵力压得不稳。几位长老想劝谏,却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由靳欢释放威压,折磨他们。
靳欢站在魔鬼城中殿,望着众长老和鬼将们,被欺骗的怒火在燃烧,吞噬着理智。
冥锋剑立于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