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收工很晚,能腾出这么个场地时间来工厂损失不小,杜老头儿希望尽量多保两条,万一不合适,将来想再补拍可就难了。
拍摄一结束,杜老头儿的精神气儿瞬间抽空,整个人都萎靡下来,坐在回去的车上,呼吸都有些困难。
茹争流连忙打开车窗,让初冬的风吹进来,给杜老头儿多一些氧气。
杜老头儿缓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开,伸手:“烟,给我根烟。”
茹争流也不敢劝,到处找不到他那个装烟的茶叶盒,没办法,只好找司机要了根。
杜老头儿几口抽了一根烟,把烟头儿往车窗外一扔,总算回来点精神气儿,忍不住就要吹牛:“我问你,你看咱们今天拍得怎么样?”
茹争流是真心实意觉得厉害,举起两个大拇指,恨不得杵到杜老头儿脸上,溢美之词如奔腾的宁河水一般涌向杜老头儿。
杜老头儿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仰头靠在椅背上。此时司机又颇有眼色地送上一根烟,他抽了一口,缓缓把烟吐出来,摇头晃脑哼起了歌儿。这个场面无论谁看见了,都知道杜老头儿正在享受自己辛勤的劳动成果,这是独属于他的,多么美妙的时刻啊。
他们回到临时宿舍已经将近晚上一点,茹争流盯着杜老头儿躺下才回到隔壁自己房间。
她回忆着今天的一点一滴,想着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杜老头儿要这样做,在那个时候又那样做,这个人为何会这样说,那个人那样做了又有什么目的……悟出了不少当时没明白的道理。
正想着,隔壁有人敲门,还敲得挺急。过了好一会儿,听到杜老头儿那边的门打开,杜老头儿迷迷糊糊一声“老严”,门又关上了。
这很奇怪,剧组里被杜老头儿叫做“老严”的,只有中京电影制片厂借调过来那位摄影师,他住在另一个宿舍区,颇有些距离,现在都要晚上两点了,他过来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明天早上再说?
隔壁好久没有什么动静,茹争流睡意渐渐涌上来,迷迷糊糊中,忽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凝神去听,严老师压着嗓子嚎:“小茹!茹争流!快醒醒!茹争流,出人命了,茹争流!快!”
她一个激灵,抓起棉袄就冲过去开门。
严老师一看见她,捉住她的手腕就往杜老头儿那边拽,整个人神经紧张,嘴里不住颠来倒去说:“他药呢?我记得他有瓶药,他药呢?你知道他药放哪了吧?”
茹争流脑袋里“嗡”一声,心知杜老头儿恐怕犯心脏病了,立马冲进去,果然看见杜老头儿双眼紧闭,张着嘴躺在床上,满脸痛苦。
她抓起杜老头儿衣服,翻了好几个口袋,也没找出速效救心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拉开他平时放烟的抽屉,果然从里面找出一瓶,连忙倒出几粒放在杜老头儿舌下,转头对严老师说:“快打120,楼下门卫那边有电话。”
还好他们最近都在厂区拍摄,宿舍就安排在厂区附近,许多大厂都有自己的职工医院,配置一点都不比市医院差。杜老头儿及时送医,检查之后,医生说他是一时之间情绪过于激动,还好治疗得及时,休息休息就可以回去了。
杜老头儿缓过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指挥茹争流打电话回去报平安,让大伙都不要着急,明天按计划正常开拍。
茹争流当然想阻止他,但这时候又不敢惹他生气,只好跑出去给剧组打电话。
回来的时候正碰上杜老头儿劈头盖脸骂严老师,用词之难听,确如一条疯狗。杜老师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茹争流连门都没敢进,扭头跑去找护士。还是护士最厉害,进去就把杜老头儿训了一顿,教育他不能生气,还把惹杜老头儿生气的严老师撵了出来。
严老师垂头丧气出门,看见坐在门边长椅上的茹争流,精疲力竭地坐在她旁边。这才几个小时,他看起来比白天老了十来岁,白头发好像更多了。
茹争流看看他,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敢问,这肯定是件大事儿。
严老师自己坐了会儿,把头埋在手里,闷闷地说:“我怎么就没挂上带呢?我怎么能没挂上带呢?我怎么就不知道多看一眼呢?”
茹争流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脑子里“嗡”了声:一个摄影师说他没有挂上带,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今天一整天,全白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