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庄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又被“嘭”得一声甩上。
素手点燃庄内所有的灯盏,仿佛只有明亮到刺目的光才能稍稍抚平从心底沁出的凉意。杏眸含着锋利的光,让血蔷薇兀自摇曳不敢上前打扰,唯有看着白衣庄主心急地坐回桌案前,却忽而愣住,停下了所有动作。
良久后,衣衫终于重新簌簌而动。研墨,铺纸,郑重拿过一支狼毫,笔尖触纸的声音微不可闻,但莫名如有战鼓号角擂动,千军万马踏过冰河。
日升日落,忘川低泣。林藏樾除了每日去奈河桥头熬孟婆汤外,不眠不休地走笔成文,连话都变得极少。她的神色愈发坚毅阴沉,眼眶周围染上难以消退的血色,偶尔会站在孟婆庄窗前,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出神,但很快便会再次回到桌案前奋笔疾书。
寒昭烬日夜守在庄外,却从不曾踏进庄内半步。
不止如此,他将司吏、司野两殿阎王、柳成荫与白泽圣神一并拦在了孟婆庄外,像是与林藏樾达成了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这是白泽第不知多少回来到寒昭烬面前,看他在夜色中身裹玄墨大氅,桃花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孟婆庄,许多时候都因魂力无法支撑而不得不暂且歇坐在地上,心中生出不忍。
白泽走到寒昭烬旁边坐下,递过一瓶续魂丹药:“陛下。”
寒昭烬轻轻将丹药推回,摇了摇头。
“你若出事,林姑姑如何安心?”白泽不容拒绝地将细颈白瓷药瓶塞回寒昭烬手中。
寒昭烬这才肯接过来服下,感到魂魄稍暖,绑缚于身的封神印也暂且松快几分。他的目光仍然死死钉在孟婆庄,青白唇间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两人沉默半晌,寒昭烬忽然又开口问道:“江醉墨如何了?”
“司狱阎王被司野带回了野鬼村,有他相护,七殿下做不了什么。曲敬谣暂接了无回地狱。”白泽与寒昭烬一起看向孟婆庄,“七殿下能布下这样的局,我们瞒不了他太久。”
“本座知道。”寒昭烬的神色微微化冻,变成春水一般的心疼,“樾儿也知道,所以她在抢时候。”
白泽:“已经过去了十九日,实在太过耗神,陛下不如回太阴殿暂歇。白泽幼兽的神魂合于孟婆魂魄,我必会更加尽心看护。”
自从知道那头消失不见的白泽幼兽原来早在千年前便与林藏樾的魂魄融为一体,白泽总算明白自己看到孟婆那种莫名的亲近来自何处。
寒昭烬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孟婆庄,他再次摇摇头,沉默许久后温柔低叹:“圣神,我要是不在这里,她会害怕的。”
白泽不再相劝,用妖息为寒昭烬挡去不住袭来的阴冷夜风。
孟婆庄在他们的视线中如同一座明亮却哀伤的孤岛,将所有悲戚不甘皆隐忍于缄默,却像在一重接一重地沉积下暗涌,只等破云惊天。
这是林藏樾从映魂水镜出来后的第二十一个日出。
寒昭烬也整整守庄守了二十个日夜。
他毫无动作太久,仿佛成了一块僵冷磐石,连身后有人走近都没能立时察觉。
柳成荫衣带生风地走到寒昭烬面前,竖起黑眉凤眼:“陛下?”
寒昭烬微微抬眉,用神色无声询问她为何突然来这里。
“姑姑半刻前用传念诀召我来孟婆庄,”柳成荫急急道,“她一定是写完了!”
寒昭烬愣住片刻后翻身而起,顾不得身体酸麻,跌跌撞撞地朝孟婆庄跑过去。
孟婆庄的门一直掩着,没有落锁。
寒昭烬的脚步停在门前,听到里面寂静无声,唯有轮回神息如同暴雨将至前徐徐扑面的凉风,逐渐凛冽难挡。
他动作极轻极缓地推开庄门。
手稿凌乱满地,重重叠叠,上面不仅有密密麻麻的苍劲行楷,还甚为罕见地有许多修改涂划。下笔之人定是经过许多斟酌,许多反复,才终成一稿。
满室墨香间,林藏樾穿着宽大的泼墨衣袍站在窗前,长裙曳地,墨发随意半挽,如瀑布垂于脊背。而她正专注地看着忘川发呆,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动静。
像是在心静如湖地看一生前尘的落幕,又像是搅动风云后,在耐心等待一场万死难辞的血战到来。
“姑姑?”柳成荫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嗯。”安静的一瞬犹如过了千年之久,林藏樾垂下眼帘,嗓音低哑,依旧没有转回头,“话本已经写完,接下来就劳烦柳掌柜了。”
柳成荫看久了林藏樾的背影,不知为何想要落泪:“好,三日之内,新话本会在六界同时开售。”
寒昭烬没有说话,他慢慢蹲下身,开始一页一页地拾起手稿,按林藏樾标好的页数一一理好。
清脆的纸张声中,林藏樾终于转过头,柳成荫看到她已经变得与鬼帝如出一辙的青白面容与绯红眼眶,嘴唇微启,露出极为疲倦的笑意同时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