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的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用猴子的话来说,洪宁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不择手段的地步了。
“伯父伯母死于冤案,我的娘亲也死于朝廷的铡刀之下,兄长,血海深仇,小妹从不敢忘。”说这话时,卫芸有意无意往李贤昀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光暗了暗,“可是世上的富人比比皆是,您难道能全部斩之而后快吗?那您和那些屠城的侩子手有什么区别?”
洪宁重新拾起刀,冷冰冰地说道:“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仇恨,已是他生存下去的全部。
卫芸摸向腰间,时刻准备上前夺刀,生死只在洪宁的一瞬间。
这时,李贤昀忽地插话:“冤案?是长眠草一案吗?”
在场的人同时一愣。
“你怎么知道?”洪宁道。
“长眠草一案,当年我父亲是主事官员之一。”李贤昀平静地说。
“当年长眠草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事后前朝皇帝不惜动用暗卫戕害官员灭口,”洪宁道,“你父亲又是如何苟活下来的?”
李贤昀闻言,嗤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句话:“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卫芸一时不知该上前堵住李贤昀的嘴,还是该夺下洪宁手中的刀。
“阿芸。”
突然被洪宁点名,卫芸一哆嗦,下意识应了一声。
“出去。”
又来,把我说的话全当耳旁风是吧?
卫芸的逆反都被李贤昀看在眼里,李贤昀笑着摆摆手,朝她做了个口型,卫芸意会,乖乖跟着猴子出去了。
“话说这匹马也是他的?”一出门,猴子抬眼见到随行的马,问道。
自打卫芸知晓李贤昀就是当初装乞丐上山的二货,哪里还敢将有关李贤昀身份的事透露给他们?万一一个不如意暗杀李贤昀,卫芸还怎么借太子的名义“坑蒙拐骗”山下那群叛军?
“我路上捡的。”卫芸含糊道。
猴子脑子又不傻,结合卫芸飘忽的眼神也能猜出个八九分。
“哪条道能捡到体态如此匀称的汗血马?你带我再去一趟呗。”猴子打趣道。
卫芸睨他:“我在树下避雨的时候它自己跑过来的。”
“编,你继续编。”猴子笑得合不拢嘴,“汗血马性子刚烈,能如此温顺得跟随你供你驱使,你背后没少下苦工吧?”
“爱信不信。”
卫芸冷哼一声,表示不想和他说话,牵着马加快了步伐,将猴子的呼喊远远抛至脑后。
卫芸无心再回房间干等李贤昀,看了看郁郁寡欢的马,自言自语道:“你说昨天那些人,会不会是他派来的?”
白马甩甩尾巴,踢踢蹄子,像是默许了卫芸的疑惑。
得到鼓励,卫芸翻身上马,抚摸着白马的鬓毛,道:“辛苦你再跑一趟了。”
另一边,卫芸和猴子前脚一走,房间瞬间陷入了诡谲的沉寂。
“留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洪宁开门见山。
“对你有什么好处?”李贤昀忍不住发笑,“有关长眠草的卷宗早已被当今圣上尽数销毁,你若想为当年那些人平反,我可以准确告诉你,我无能为力。”
洪宁提剑,怒目而视:“你耍我?”
箭在弦上,李贤昀却一转话题道:“你与我年岁相当,大抵还记得长眠草刚流行邶封的那年吧。”
谁也不知道长眠草是如何在邶封流行的。
只记得长眠草的价格水涨船高,地不种了,货物不卖了,典当全部家用只为换一两“神仙难敌”的草药。若钱不够,有点关系的就去铸私钱,一贫如洗的就去偷盗,无数家庭妻离子散,牢里的囚徒比集市还多,到最后,连官吏都一窝蜂去买长眠草了。
后来人祸赶上天灾,朝廷无暇顾及百姓生死,百姓走投无路,死的死逃的逃,邶封乱成一锅糊粥,就连皇帝也自顾不暇,叫嚷着要迁都。
可是尧国上下皆是如此,他们还能跑去哪里呢?
“陛下,尧国之祸皆出于长眠草,臣建议在全国范围内回收市面上流通的长眠草,并将贩卖长眠草的几个药商大户抓起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天下自当太平。”
这是李贤昀的父亲连同几个小臣上书说的话。
那时的皇帝并非完全不理朝政,况且大事当前,那些浑身上下只有嘴硬的文臣也不会允许老皇帝龟缩于后宫之中。
正如许多人所愿,皇帝很快允了,并亲自任命了几个心腹负责监察此案,李贤昀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这便是轰动全尧国的长眠草一案的起始。
只是谁也没想到,当这场闹剧闭幕时,戏台上已经血流成河,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他人的血,就连台下的观众也难以幸免。
因为收场过于仓促潦草,甚至无意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