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先出不了宫,他难得见石韫玉一次,连信都是许久才能递出来一封。
刚开始石韫玉还老是隐去身形去宫里看难先,可看到难先对人卑躬屈膝谄媚的模样后又不忍心去看了。
难先曾经生活在这里,这里于他像一片厚重又轻盈的云,眼睛看着觉得触手可及,伸手去摸却又悬停在空中,永不坠落。他曾经觉得皇宫是风拂树叶燕立花墙,现在看见的是皲裂青石板、脚尖粘上的灰尘。弱冠之前他追逐着墙外春夏的热闹,以为秋冬亦是茶香四溢柿顶白雪的惬意。如今,难先诞生于四季的生命,缺失了春夏的徐徐与慢慢,独剩秋冬的寂静与隐默。
石韫玉会想起以前下山喝糖水的时候,此物于她和同门师姐们是佳酿。对于被甜味吸引来的蚊子来说却是溺死的深沼——总觉得本该金尊玉贵的人物在眼前跌落成泥是件心酸的事情。
虽然石韫玉这种想法有点假慈悲的意思,但后来她的确是去看难先的次数少了很多。一方面是因为不忍,一方面也是她需要静修疗伤。
难先百般艰难给她送出的信里很高兴地写道,他得了贵人赏识去护养分发给宫人们的黄梅,若是差事办得好说不定可以求一个赏赐。
这个经韦公子之手定下的规矩居然没有被废除。
看完这封信后,石韫玉活动了下身体准备去宫里见见难先。顺手教训了几个对难先阴阳怪气的小太监后,石韫玉坐在围墙上以手托腮看着给梅树施肥的难先。
那梅树现在花苞紧闭,枯枝上面一点颜色都看不到。难先却格外珍惜,每经过一棵树都要细细瞧上半天看有没有将开的花苞。
石韫玉见他两手托着腰怕是弯腰久了有点不舒服了,于是她手指一点,一朵黄梅独自在无叶的树枝上绽放。
难先喜逐颜开,围着那朵黄梅看了又看。
难先平日很少笑,他的生活里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难先在人前总是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但当独处的时候脸上就一点表情也没有。脸上笑纹染上冷漠和苦色,把难先俊逸的脸庞也变得像一根坑坑洼洼的苦瓜。
石韫玉看着难先的笑颜自己倒是落寞了,她左手掐指推算——难先的寿命就在这半月了。韦公子给他下的是慢毒,现在的效果是让难先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远远不到要人命的程度。而真正让难先寿命终结的原因,从难先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定好了。
时间过得很快,明日就是验收难先努力几月成果的时候了。据说,宫里的贵人会亲自到场观看。
验收前夜,难先将整个梅园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连个边角都没有放过,直到同行的太监熬不住了央他离开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太监缩着脖子打哈欠:“风刮得这么冷,你也真待得住。知道你想要在主子面前得脸,但你也不必事事争先吧,你已经在主子面前很得脸了。”
难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我想向贵人求一个赏赐。”
太监随口接话:“什么赏赐?”
难先的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定:“我想求一个出宫的机会,去见一个人。”
太监:“谁啊。”
他们已经走远了,但风还是将难先的回答吹到了石韫玉的耳中。
“一个很重要的人。”
石韫玉坐在围墙上用手捧起一团早雪,两手相握捏成一个雪球。将两个雪球堆成一个极小的雪人后,石韫玉指雪人作某人地训斥: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多想着点自己啊!”
“笨蛋。”
石韫玉气不过用拳头将雪人推倒,落下围墙的残雪砸到一群偷偷摸摸的人身上。他们个个手里抱着一个铁锹环顾四周无人后打开了锁钻进了梅园。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外人”,石韫玉的视线一直跟着他们。
难先在宫里事事争尖,旁人可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缘故,一句“你争先不就显得别人没用”就足够引来嫉恨和陷害。
石韫玉从前拜师的门下有一个极古怪的规矩,越是后面来的人称呼的辈分越大。比如石韫玉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在她前面有五个师兄姐,但是他们个个都要叫石韫玉“大师姐”,反而叫拜师最早的师姐为“小师妹”。每次战战兢兢地叫完小师妹、小师弟后石韫玉总是要难受半天。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去问师父这个奇怪的规矩是谁定下的。
师父在给自己的胡子编小辫儿,敷衍着说:“有这么一条规矩存在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况且这你就觉得奇怪了啊,等你得道后还有比这更奇怪的规矩呢。”
石韫玉欣然接受,但用行为反驳:“既然如此以后我就称师父为徒弟了,大家都该一视同仁嘛。”
师父乐呵呵地说“好哇好哇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反倒把故意呛师父的石韫玉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自讨了气受。颠倒黑白的稳重心态石韫玉尚未修炼完成,彼时的她只敢在嘴里开开玩笑,对着师父喊“徒儿”是万万不敢的。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