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情深(2 / 9)

奶奶的哀号,加根的眼睛里总是盈满泪水。

奶奶做饭的手艺在村里数一数二。她的拿手好戏是做小麦粑。小麦粑贴锅蒸,挨锅的一面焦黄焦黄的,香味扑鼻。奶奶做的小麦粑又白又胖,村里的其他人家都比不上。加根一餐能吃两个,有时还带一个到学校,在同学面前炫耀。奶奶炒菜的功夫也不赖。只是由于家里东西少,食油又金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平日,摆在餐桌上的,都是自留地里的出产,难得吃上鱼肉之类的荤菜。吃猪油的机会也不多。炒菜时,用的是生产队分的植物油。品种虽多,但数量有限,实际上只能抹抹锅。有时干脆把蔬菜洗净塞进瓦罐里,在灶膛煨熟,撒上一点儿盐就吃。

逢到奶奶做饭的时候,加根就坐在土灶前帮忙烧火。奶奶教他许多厨房常识和小窍门。比方,炒菜煮饭要讲究火功,什么时候烧,什么时候灭,什么时候用猛火,什么时候用文火。“大火煮粥,小火炖肉”。如果弄反了,味道就差了。“穷灶屋,富水缸”。要注意防火,每次烧完饭,应该把灶膛周围的柴草清理干净……由于奶奶的言传身教,加根七岁时就学会了做饭。烧火时的良好习惯,经常得到村里大人的表扬。

奶奶瘦骨嶙峋,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从早到晚总在忙碌。一日三餐,缝补浆洗,喂猪喂鸡,清场扫地,有时还要到自留地里去种菜、浇水、拔草、上肥。当夜色降临,奶奶把家务活都料理得差不多之后,又坐在那辆破旧的纺车前,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开始纺线。老人家右手摇着纺车,左手握着棉花条,身体一会儿前倾,一会儿后仰。白色的棉线伴随着纺车的歌唱无穷无尽地抽出,缠绕着飞速旋转的锭子,形成白萝卜一样的纺锤。如果纺车的歌唱突然停了,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的加根就知道奶奶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奶奶身边,用稻草或小树枝挠她的耳朵和脖子,直到奶奶猛然惊醒。醒过来的奶奶总是望着孙儿笑笑,揉揉眼睛,按按额头和太阳穴,接着又纺。直到再次睡着,再次被挠醒……这样几个回合之后,祖孙俩才上床睡觉。

把纺好的棉线用米汤浸泡两天,晒干后,请人织成布,收好。进入寒冬腊月,再把棉布送到裁缝铺——加根就有新衣服过年了。

家里的脏衣服都是奶奶一个人洗。老人家佝偻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双手在搓衣板上吃力地搓着,伴随着有节奏的搓衣声,头时前时后地晃动着。那场景,总让人想起服苦役的劳改犯。每搓完一件衣服,奶奶总要停下来,伸直腰,长长地吁一口气,用被碱水浸泡得通红的手背,擦擦额上的汗珠,接着再搓。

逢到洗蚊帐、被子、床单、棉衣这些大物件,奶奶就力不从心了。她只能把这些东西浸泡在脚盆里,吩咐孙儿赤足站在里面踩踏。加根乐此不疲,鞋子一脱,就站在脚盆里又跳又蹦,搞得脏水满地都是,溅得奶奶一身。踩得差不多了,再把这些大物件从脚盆里捞出来,祖孙俩一人抓一头,反向旋转,拧干水,装进木桶里。然后用扁担抬起来,到村东的门口塘里去涮干净。

门口塘呈三角形,紧邻村子的堤岸近百米,全部用石头垒成,每二十米左右有台阶伸向池塘中央,方便人们挑水或者洗东西。涮衣服的时候,先把衣服在水里浸湿,扔到青石板上,举起芒槌,下劲地捶打。那声音清脆悦耳,还有连绵不断的回音。当所有的台阶上都有人涮衣服时,捶衣声此起彼落,交相辉映,如打击乐一般。加根和奶奶轮换着捶,轮换着涮。村里的婶婶或姐姐们碰到了,总是主动帮助他们。加根知道,这些好心人都是出于对他们一老一小的同情。

谁让他是个没娘的孩子,奶奶又那样老态龙钟呢?

奶奶的耳朵早就聋了。跟她讲话,得扯起嗓子喊叫,老人家才能听个大概。平日,难得有人跟她拉家常。况且,她也坐不住,没事做就浑身不自在。从早到晚,这摸摸,那拿拿,永远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实在累得不想动了,就坐在凳子上,让加根给她捶背,或者挠痒。

小加根又调皮,捶背如同擂鼓,捶得奶奶“哎哟哎哟”直叫唤;挠痒也不听奶奶“轻点儿”的嘱咐,两只小手简直就是两把刨子,在奶奶后背上抓出无数道红印,抓掉一些痂疤,鲜血直流。

奶奶没有缠过辫子,头发总是用头绳一系,外面罩上一个巴掌大小的黑发卡。她从来不去理发店,头发长了,就拿来剪刀,要孙儿给她剪短一些。加根笨手笨脚,剪得三长六短。奶奶用手摸摸,在镜子里照照,笑得泪眼婆娑,说,像狗子啃了的。

当然,奶奶最少不了加根帮忙的,还是为她剪脚趾甲。

奶奶的脚是裹过的,A字形,既小又难看。残酷的裹足布使脚趾长成畸形,趾甲特别厚,有的就是一个硬块,往肉里长,疼得她不能走路,隔段时间就要修剪一次。修剪奶奶的脚,必须拿出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削竹笋一般,一点儿一点儿地削,既要下劲,又得小心。剪到肉了,她就会抱着脚丫子,□□好半天,但阵痛过后,老人家咬咬牙,叫孙儿接着剪。剪完一次脚趾甲,往往需要大半个时辰。

奶奶卧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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