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亚洲已经不记得爸爸妈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吵架的了,也许是从一年前关于麻辣烫配方里要不要多放一勺胡椒,也许是从九个月前爸爸打游戏认识了一个外国网友,也许是从半年前有传言颜家堡的地要被政府征收开发,所以他们家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金。
吵到最后,就开始了打架,或者打斗。打架打到现在,他的爸妈变成了仇人,不会再一起吃饭,不会同时去店里开门卖麻辣烫,麻辣烫也是三天两头就关门休息,甚至开学典礼,都是他一个人参加的。
他坚定地认为他们的争吵是因他而起。
“拿到拆迁补偿之后,我们可以搬去澳大利亚,这样洲洲就可以入外籍,不用高考,去国外的大学。你知道澳大利亚有个悉尼大学,特别不错,和清华北大一样好。”
澳大利亚是哪里。他完全没有听说过。
“我们跑那么远干什么呀,在曲江那片买个院子或者在南稍门那附近买个商铺,西郊这片也不错,要是开发起来,在国内上学也挺好的。”妈妈不赞同远游。
“你就考虑你自己吧,天天在那打麻将,是不是害怕去了澳大利亚不能打你那个狗屁麻将了。你管过孩子吗?为他考虑过吗?买房子买房子,买了房子有什么用。你知道今天是初一开学吗?”他爸质问他妈。
其实丁亚洲心里不是很在意这个,开学典礼乱糟糟的,没人发现他家长没来。
他的家长也不是老师点名想认识的那波尖子生的家长,所以分完班之后,闲人一个的他拉着郭锐在校门口还吃了两根烤肠才走。
“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生的吗,不是你自己的种?你管了吗?你在家吃过几顿饭,你又做过几顿饭?菜市场的菜价你都不知道。天天抱着那个暗黑英雄的电脑游戏,纸牌,扫雷,破游戏,天天玩。认识什么国外的朋友,我看就是诈骗。就你这个傻子脑子,你到时候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呢。”妈妈声音很高,已经歇斯底里。
“臭婊子,你再骂一句。”啪,巨大的声响。
“这日子没法过了,跟着你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要不是拆迁款快下来了,谁会跟着你这个屌丝王八蛋过。”
有玻璃还是碗盆摔碎的声音。“你过来,你给我过来!我让你骂,妈的,我让你再骂。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死,让你永远闭上那张臭嘴。”爸爸的语气里是狂怒,暴躁,还有疯狂。
丁亚洲不敢出房间的门,他害怕。
他有无数次冲动,去他们争执的现场,去制止暴力,可最终还是怯占了上风。
父亲的力气太大了,他也被打过。
等一切喧闹只剩下妈妈呜呜的哭声时,他悄悄打开了门。
她狼狈地躺在沙发附近的地毯上,头发散乱,像是海的女儿那篇童话里的插画,在美人鱼变成泡沫之际,那般弱小,易碎。
她的眼睛旁边有红色的血迹,和头发粘连在一起。胳膊和腿上是青紫的,乌黑的瘀伤,新伤叠旧伤,像是斑驳的蝴蝶标本的翅膀,永远好不了了一样,停在这样斑驳的状态。
“妈。”丁亚洲跑过去,哭着叫她。
他不敢大声说话,害怕他爸连同他一起揍。
妈妈立刻背对着他坐了起来,伤口的血迹从下巴尖处流下来,“洲洲,你在家啊。别看妈妈。”
卧室里传来游戏开机启动的音效声,“小兔崽子,在家跟鬼一样,也不吭一声,滚去把饭热了端过来。”他爸发来命令,“今天开学老师说什么了,自己操点心,别老让父母为你操心。”
开学第二天,他盯着初一三班班主任桌子上的地球仪,查看了一遍,发现澳大利亚在地球的另一半,和中国离得很远。他问地理老师,“薛老师,澳大利亚好吗?”
开学不久,薛老师很忙,听到他的问题还是停下批阅手中的文件,扶了扶眼镜,回答,“澳大利亚在南半球,和我们的季节相反。我们是冬天的时候,澳大利亚是夏天。除了季节,气候也不一样。根据大陆漂移学说,澳大利亚曾经和亚欧大陆连接在一起,后来与大陆断开,独自成为了一片新大陆。岛上保留了很多古老的物种,比如说,考拉,袋鼠,等等等等。”薛老师侃侃而谈,“你对地理很感兴趣,老师很欣慰。不过不用着急,你以后上了初二都会学到的。”
是一片独立的,遥远的大陆。丁亚洲默念,如果搬家去澳大利亚的话,爸爸妈妈还会打架吗。他迫不及待继续问,“老师,那你知道澳大利亚的人喜欢吃麻辣烫吗?”
不仅薛老师笑了,办公室里的所有老师都笑起来,“当然吃啦!说不定那里已经有很出名的麻辣烫店了!”薛老师乐呵呵地说道,“怎么,怎么对澳大利亚人感兴趣?”
丁亚洲摇摇头,“不是,老师,我是在想,我家麻辣烫店能不能开在澳大利亚。”
办公室里的老师再一次笑起来,“你小小年纪,就想做跨国的大生意啊,那以后老师们去澳大利亚都去你的麻辣烫店吃麻辣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