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进入六月,兵库成了装满热水的浴缸。
我有点热,拨开衬衫上方的两颗扣子,懒得用手掌扇风,半张脸干脆贴在冰凉的瓷面上散热,头顶的吊扇呼啦啦转动垂落的彩带,背部有凉风打转,却远不如占据了空调下方的宫侑舒服。
宫侑在读我修改的计划书,他没想到我的豪言壮志没有保质期,每个旧主意都刻有漆黑的删除线,段落的间隙写有否定的具体原因:章鱼烧约会,没有任何铺垫,暂缓执行;苦练歌舞加入学校拉拉队,不切实际,完全没有考虑我的性格和个人条件,否;申请全新的小号和角名网恋,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备用续观。
属于我的想法密密麻麻充满页面的空白,小标题另起一行,我估计宫侑撞见满篇的“否”,必然没有耐心和好脾气读完边角料。
“爱知的母校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抽空回校分享经验,我打算问角名是否愿意同行,”我瞧一眼他的脸色,声音轻缓,“我们是同乡,还同校这么多年,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但这个计划需要你的协助,麻烦你打听他的假期安排,尽量勾起他关于母校的回忆。”
宫侑果然不高兴,只惦记满篇伤害他自尊和汗水的“否”,两页纸随手往桌面一拍:“你不是都规划好了吗?”他板起脸,按照说明处理刚买的冷面,撕开配料包倒进盆中,掰开筷子磨擦一下,才伸进面里大力搅拌起来,等了会,没听见我的安慰或埋怨,悻悻咳了一声,接着说,“那你在担心什么?角名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拒绝你?”
他和你不一样。我微妙地想。
同班女生得知我和宫侑最近的过从甚密,结伴找到我,专门向我罗列宫侑在感情方面的罪状。
初中,暗恋他的女生亲手做了奶油味的饼干,喷了香水的贺卡写满鼓励和赞美,等待心意在他的唇舌间甜蜜融化,她没想到宫侑嫌饼干太油,影响自己后续的比赛发挥,结果全部吃进了宫治的肚子里,宫治给女生写了一封回信,列出了饼干的所有配料,还说女生用的黄油品牌确实口感油腻,他换了另一种黄油改善口感,效果不错,建议她下次改用这种牌子做。
高中的宫侑终于开窍,有了恋爱的自觉,嘴贱有所收敛,不会当众说女同桌的腿粗不适合穿白袜,但狐狸的眼光挑剔,高我们一届的拉拉队长都只是不错。宫侑说,自己的真命天女必然是漂亮的,敢爱敢恨,美得咄咄逼人,沙漠绽放的尖刺玫瑰,不管季节、土壤和种植者的目光,偏要自顾自绽放。女生们冷笑,说不要着急,等宫侑以后进入相亲市场,一定会接受现实的毒打。
宫治说,这样的女孩也很好,但他不喜欢。他喜欢聪明的女孩。
“他还想说什么,想到什么,突然闭了嘴,什么都不肯说了,”她们频频点头,拥有人类的探索精神,七嘴八舌揣测起原因,“他可能想举例子,但例子太具体,一听就能猜出描述的对象。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治同学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插不进话,也不感兴趣宫兄弟的传闻,偶尔点头给她们一点反应,大多数时间都盯着鞋尖走神。
民俗传说认为,双胞胎是一根金枝托生的灵魂裂开的两瓣莲,她们对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充满好奇:“可他们是双胞胎,基因一样,成长的环境也一样,按理说喜恶也应该一样。椎名,你觉得呢?”
四双眼睛直勾勾看向我,等待我加入女子茶话会。
我不好意思拒绝,鞋带缠住食指,尽量迎合她们的话题:“我觉得,他们是彼此的镜子、眼睛和理解世界的方式,他们的相似和不同以动态的形式存在。泰勒说,现代人的错误,是认为我们对个体的理解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最初的自我理解深深地镶嵌于社会之中,换句话说,我们不是以孤立的方式来理解个体,我们是在各种有序的关系中理解自我。两位宫同学很幸运,他们有一份上天赋予的、永远不会割断的关系,无时无刻帮助他们认清自己的真实和虚假,想要和不想要,从而推动他们成为真正的自己。”
世界的大多数人在茫茫人海寻求认同时,侑和治天然构成了一个铜墙铁壁的国度,他们永远是这个国度的王。
如果宫治真有喜欢的人,宫侑一定会相当讨厌她吧。
第一次,有人握住了打开他们世界大门的钥匙,那是宫治递出的刀,足够割断他们同步了十八年的人生。
我的沉思落在宫侑的眼中有了别样的意义,这份意味不明的踌躇成功取悦了宫侑,他仍然是掌控者和引导者,大发慈悲安慰我:“不用担心了。到时候我肯定在场,如果角名真的拒绝你,我一定帮你指责他的不解风情,怎么能冷漠对待暗恋自己的女孩呢?”
他是我的盟友,清楚我最薄弱的颈和背,却没有坦然交付自己的赌约。我总觉得,他和宫治的赌约另有隐情,但他不愿说,我也不在意。如果他知道我妄自断言他和宫治的关系,一定会勃然大怒,所以我没有解释,简单的谎话骗不过他,我干脆说出自己担心的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