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闵一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陈宗远继而道:“你若不想引火烧身,便只遵一句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你现在过去了,当着玄老阁主一干人的面,声情并茂地将徐秋死的惨状描述给教主听,无异于当众揭那些人的疤。你一个从五品的官,家中又无权势,势必要遭人记恨。可若真要问起,谁又会想着你平日里夙兴夜寐,家都不归几回?”
他深深叹了口气,望向青天,“我不一样,我同玄老阁主皆为朝中一品大员,这件事由我去说再合适不过。索性玄老阁主为人正直,断不会有党同伐异之举。其他人哪怕心怀怨怼,又能奈我何?五竹卿,你断不要往火坑里去了。”
盛闵愣住,愣了许久,久到陈宗远以为他将自己的话放进了心里,谁知,盛闵突然看向他,沉声道:“大人,这不对。”
这次轮到陈宗远愣住。
“教主既已然得知此事,为何不召下官前去问话,而是将必经的审问之程交予大人你,奏事文书尚未呈上,事件尚未理清,就召了朝中要员商谈对策?教主不是如此草率之人。”
陈宗远眸光稍沉,“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教主她根本不知此事!”
盛闵的声音陡然提高,眸中隐隐燃着怒火。
“盛闵你——”
“天旻五十年,大人您貌似中立,可有心之人不难发现,您站的是玄老阁主那边。如今东窗事发,您深知教主若要找人治罪,断不会动玄老阁主,那个人只能是你!左旻卫上将军是你亲妹妹,事一出她便替你封锁了消息。直至现在,教主竟不知,盛世之下,竟有人口含血书,自缢于登闻鼓前!整个溶江城都在等着他的血书救命!大人你,怎可为了一己私利,至百姓的命不顾!”
“所以我苦心维护于你,你要告我的御状,然后将我枭首示众,你就满意了,是不是?啊?”陈宗远怒吼,“我说我不管了吗?我就不怕对不起我头上的官帽吗?我只是尚未想出两全之策,让你闭一段时间的嘴就这么难吗?你现在过去报了此事,于你有什么好处?你说,你说啊!”
盛闵涨红了脸,双目瞪大,却憋着说不出话来,就这么憋了许久,突然扭头就跑,边跑边喊:“王法何在?天理何存!百姓的命,魔教的辱,竟都不敌你户部尚书头上的官帽大!王法何在!天理何——”
声音戛然而止,葛大郎和葛二郎二人僵在原地。
“大人,眼下如何做?”原来跟在陈宗远身边的佥事此时却站在不远处,托着盛闵的双臂,而此时的盛闵正紧闭双眼,半趴在青石地板上,这副样子,倒也不怪葛家二人如石雕般愣在当场。陈宗远也只是瞧了盛闵一眼,转而便对那佥事道:“将他搬上马车,送回我陈府去,找间房让他睡着。如若醒了,且不吵,就好吃好喝伺候到我回府;如若他还吵,就再给他来一下。”
又看向那二人,声线沉冷道:“你们主子不过被封了穴道,并无大碍。你们若识趣,当知该如何应付。今晚之前,本官会将你们主子完好地送回去。”
二人吓得面色青白,跪在地上连连称是。
佥事驾着马车业已走远,陈宗远也回了衙署,兄弟二人跌跌撞撞地出了宫城。
他们来时天还暗着,此时天光泛起,街上行人渐增,宫城钟楼的钟声传来,吓得葛二郎一个激灵,腿肚子直打颤,忙看向一旁的葛大郎,却只见葛大郎哪还有方才的一丝惧意,他直勾勾盯着宫城高耸的钟楼,半晌,才喃喃道:“弟啊,可要陪兄闯一闯?”
凌音阁建在中和殿东,与其同属外朝。中和殿是朝会的地方,依魔教例,朝会如天界六国的早朝,却不似其频繁,每旬只三次。中和御道两边分布着各机构衙署,公廨。正如凌音阁南那一块地,属文渊阁,御道西侧对应之地则是崇离阁。
九脊顶的凌音阁有三层,是历任教主办公之所。
阁内上下由十二根金丝楠木柱贯穿撑起,四周以织金锦作壁毯,穿过香楠雕花罩,正对着是一条案,案后的墙壁做一整面多宝阁,上陈珍品古籍。正中搁一镂雕八仙白玉山子,两侧则是清一色的楠木半月桌和官帽椅。顾方凝尚未踏进这里,便隐隐闻得一阵老山檀香,绕过隔断后,就见墨灵晞早已端坐在案前,手提一紫毫笔,不知又是在写些什么。
“教主,”她开口,“今日无朝会,教主竟也来得这般早。”
书案前的人才抬起眼眸,微微扬了扬唇角,耳边金珠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微晃,“昨日到流金台听曲看烟火去了,文渊阁呈上的题本尚未瞧完。你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顾方凝点头,道:“臣路上遇着一人,自称登闻院知院盛闵家中长班,臣将他带了来,与教主细讲。”
葛大郎便弓着身子进来,跪拜道:“小的葛大郎,登闻院知院盛闵大人家奴,叩见教主!”
墨灵晞将目光放在那人身上,只见他将头埋得极低,声音不算小,但是打着颤。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