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前世,那是很虚妄的说法。
佛家劝人向善,往往会搬出这样的大道理:“前世种什么因,来世结什么果。”所以今生行善积德,来生就会得善果,荣华富贵,平安顺遂,全靠今生修行。可是真有前世吗?真有来生吗?从来不曾有活生生的人现身说法。
张瑞绮却清清楚楚地提到“前世”。
禅房一下子静住了。
摔在地上的宝清,不敢稍动。
拟兰前刻终于知道问话的姑娘是季郎君的未婚妻,可在此刻,震骇、恐惧、混乱……那些,全都被一种紧悬的感觉取代了。
住持的心隐隐发颤,她甚至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听岔了什么。
其他人的脸上,都各自浮闪过不同的表情。有那么一刹那,所有人都因张二姑娘的泪光和嘶声的质问而变得手足无措。
世界破出一道口子,风雷灌进来,搅烂了刻意正常的秩序。一切伪装消失。在张瑞绮的眼中,只剩她自己,以及手掌还在流血的季濂。
压抑在心底的不可见光的话,只要说出一句,其余皆不再有隐匿的必要。
季濂在绝境下暴露的真面目使张瑞绮绝望崩溃,她跪在那里,眼泪汹涌不可止,她说出他所不知的前尘:“你病故之后,妙妙终是鼓起勇气与赵靖和离,她搬回来与我住在一起,八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儿。赵家诬蔑小外孙非赵家骨血,妙妙毫不在意,我们祖孙三人就守着老宅,妙妙做女红,我制糕饼售卖,日子过得简单平静。你留下的家资,我不曾动用过,都攒着留给了妙妙……”
季妙是她十月辛苦怀胎生下的孩子,她是很舍不得她的,哪怕这一场人世里她没有得到那个女儿,但经历过做母亲,那份为人母的心思就永远不会放下。
一想到季妙,张瑞绮的眼泪落得更大颗:“你做我的丈夫三心二意,给妙妙选的丈夫也是一样,我的妙妙在赵家受了很多委屈,她吃了很多苦。反而是日子里没了男人,我们娘俩都觉得日子好过许多,甚至后来捡到一个弃婴,多养一口人也不觉得辛苦……这教我晓得,女儿家,不嫁人,没有夫君,并没什么活不下去的,也许还会更自在。你走以后的十六年,我不曾有过难眠的夜,不曾流过伤心的泪。”
“不是!”季濂急忙摇头否认,“我对你不是三心二意,红雨和拟兰皆是意外!”
“一次犯过是无心,两次也是无心吗?那世间何必分对错?”
他神色惨淡,无言辩驳。
“前世,我尚生于人世时,家逢不幸,至亲先后舍我而去,孤家之女,无有凭借,不得不倚仗夫家生存,世道又教女子恭谨谦卑,既为季家妇,我不敢怒,不敢妒。这样的一生,根本不值得回顾,我从没想过要重新活一次,我会回到这里,是因为你的执念吧?”
有些人,只是慧而不言罢了。张瑞绮能确信前世那场死别时他心怀执念,可无论如何,她不敢想象他的执念会将她裹挟。
“睁眼醒来,居然回到天圣二年,我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上元夜那天,你说我在桥上看灯,我不是在看灯,我是在看着流水发呆。百川东到海,无有复归时……我想不通,为什么岁月会倒回。”
“一声‘绮娘’,终觉非梦。然而我意兴阑珊,不思情爱,更不愿再和你有纠葛,因为我永远记得你是如何伤害我的。”
“你攀墙头偷窥,失礼之至!又屡次来家,迂回打探,更是厚颜!我早已和爹娘和哥哥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要与你有关系!可,可是……你那么虔诚地来接近我,来讨好我……”
她真的很恨人的心不能像石头那样冷硬。他的虔诚,他的小心翼翼,曾经也令她自我为难,理智告诉她,能掰开的爱不要去稀罕,而从前世延续带来的感情又在推搡她——
“我在那么年少的时候,遇到同样年少的你,被你打动,最后满心欢喜地嫁给你。少年夫妻,最是情深,以至于我好像天生就爱着你,今生明明说句‘我很讨厌你’就能斩断一切麻烦,我却吝啬……”
“你记得吗?你来故里接我,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其实在你来之前,在接到你写的家书,知道你要纳妾的时候,我已经哭过了,两天,我不吃不喝,只顾流泪,吓坏了娘和哥哥。木已成舟,阿娘无奈地劝我想开,她说,新婚小夫妻之间是不合适分开太久的,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
“这是世上的道理?还是偏袒男人、为男人开脱的道理?生父死于非命,我为父居丧,陪阿娘住在故里,不过是一年,全儿女孝意,错在我吗?是我张家错了吗?是我爹不该死,我娘不该为夫居丧,我不该放心不下我娘!!”
季濂后知后觉。他只想到她必会为红雨之事伤怀,但不知道她在见到他之前近乎将悲屈的泪水流尽,那时,她的确平静大度,还问过了红雨的安置和近况。
他嗫嚅:“绮娘……”
“我当然也有感激你的地方,阿爹的死,我曾经耿耿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