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徐峥孝期第一次褪下孝服换上面见君王的朝服,按理说朝臣在丁忧,有如此殊荣能被陛下召见是好事。可他心里总不踏实。
外面下的这么大的雨,那个逆子到现在还不知在何处鬼混。
他恨铁不成钢,口中“哎呀”了一声,谁知道那给她换衣裳的老妇因着这一声居然手上狠狠一抖,险些把腰带扯坏。
徐峥心里更加奇怪,他连忙自己扶好腰带,端详起面前的夫人,见她面上忧愁满满,鬓边也添上白发,一时间以为她在为自己担惊受怕,难免心软几分,开口劝慰:“我知你忧虑,可须知陛下即使现在想拿徐家开杀也得顾及天下文人的口刀,他传唤我去,不一定是为了什么事,何必怕到如此步数?”
徐夫人为他整理好衣裳,垂下手来,嘴上嚅嗫,却终于忍不住带上了哭腔:“妾原来见守儿还不归家,就叫春娇去寻寻他,可是不知为何,丫头子到现在还没有归家。”
徐峥蓦然睁大了眼,突然想到前两日在旁人那里听到的风言风语,心中最后一根弦终于绷断了。
……
“罪臣徐峥,无颜面见陛下……咳咳咳……”
屋里的几近乎窒息的静默戛然而止,张意之佯装无事收回手,引耳去听屋外徐峥的求辩声。
“吱呀。”那扇门开了,徐峥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跪趴着的姿势抬头去看,却见是裴镜渊亲自从里面打开了门,他露出一丝笑意,示意自己进去。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个晚辈,见那笑,徐峥却隐约有惊吓之意。
他站起身来,重新跪在大殿中。
张意之不动声色起身,从他的身后绕一个圈到裴镜渊的身边,两人站在门口处。
沈江鉴喝着桌子上的热茶,随意指了指下首的板凳:“徐侍郎,坐。”
“臣不敢坐。”他倒是清醒,陛下现在越是风平浪静估计徐家下场愈惨,他不坐,只是跪在地上不断地认错。
“都是臣教子无方,惊扰了陛下和娘娘,臣罪该万死。”
“徐侍郎啊,本先生刚走朕本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可令子如此,当真是白费了先生在世时的一片苦心。”沈江鉴四两拨千斤。
徐峥咬牙:“他该死,臣中年得子,实在是娇宠惯了,父亲在世时时常劝诫臣要对子女严加管教,是臣教子无方,辜负了先父和陛下的一片苦心。”
他又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臣命中子嗣缘薄,求来求去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臣爱之心切,不想非但没有教好他,父子之间却有了嫌隙,就这么磨着创下他天大祸,求陛下体谅臣慈父之心啊。”
张意之虽看不真切,却能听到他字字情感饱满,情深意切带着血泪一般。
好一个中年得子、好一个爱子心切,这又何尝不是沈江鉴自己的心路历程,想沈晏清与沈江鉴疏远,又如何不是有了嫌隙。
倒也真是感同身受的共情好手呢。
张意之唇边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可沈江鉴,似乎从来都不喜欢臣子随意拿乔说起此事,乍听见徐峥编排,本就有些气郁的胸口更加疾痛,他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击着。
“陛下,有事来奏。”外面传来那小侍从颤颤巍巍的声音。
沈江鉴眸色一深,放下了胸口的拳头:“进来。”
徐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愈发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那小侍从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厚重的湿气,这次倒是学规矩了,急步走到沈江鉴身边,附在帝王耳边:“江世子新收了一个侍妾,托人来传禀陛下。”
这句话压得极低,譬如趴在地上的徐峥,丝毫没有听见。
可稍远处的裴镜渊和张意之因着学武之人的天赋异禀,却听了个十成十,联想到她那日看到的江檐川阴恻恻的举止言行,不妙的预感张意之在心中升腾。
“是徐家的嫡女,徐春娇……”
“嘭!”
“陛下!”
破碎的茶杯合着半杯热茶在地上炸裂开,室内风向忽转。
她就知道江檐川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居然嚣张到了如此地步。张意之听见高座上的沈江鉴渐渐止住了粗平的呼吸声,疲惫掩盖了初始的问责:“罢了罢了,今日不妨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日再说。”
“至于外面那个,交给赵骅去!关他几天再说!”沈江鉴怒声道。
“谢陛下恩典!”徐峥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他趴在地上,冰冷的手脚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沈江鉴没有理会什么恩典不恩典,只是绕过徐峥去冷哼一声出了门。
“恭贺徐大人了,好一招起死回生。”沈江鉴走远了,裴镜渊不咸不淡说道。
徐峥从地上爬起来,面上纵使有狼狈,可劫后余生更多,他伸袖子擦脸上的冷汗,从胸腔中冷哼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