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仪纯皇后真是有大智慧,一百多年前就提醒她那皇帝儿子要学习西洋技法。而今盛行的德先生、赛先生,在当时就传到了宫廷里。两宫皇太后与愉太妃都参与了翻译,其中就有牛顿的经典力学篇章,可惜啊,大清还是闭关锁国,以致今日国家积贫积弱!”
陈进忠揣着手蹲在长条板凳上,看着台上的老师说陈年的历史。旁边一起听讲的工友,有的昏昏欲睡,有的眼睛亮的似乎是铜铃,好像不在一个世界。
“同学们,工友们,咱们今晚说这些,不是为了假使当初的中国奋起,不是为了教大家丧气。而是说一百年前就有缉事厂,就有火器营。中国人不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种族差,当初能做的,现在的中国必定能做到!”
“好!”
人群里有年轻人带头鼓掌,一时气氛十分地热烈。陈进忠看看四周,实在热络不起来。他觉得眼前这位所谓的“革命党”只不过是在拉人头去卖命。
这年头,手里有点兵的都在争权夺利,手里没兵的满嘴大义家国,连那些帮派混混都哄骗工人“抢地盘”、“抢码头”,其实只是想要诓骗无知青年替他们卖命,哪能当个真?
进忠灵巧地跳下板凳,顺手抹两下脚印,猫着腰从后门口溜了出去。
他走在大街上,舒服地伸了伸腰杆。上海码头的夜晚和其他地方一样,黑漆漆星斗满天,通明的灯火离这里还远,码头脚夫乌压压地挤在逼仄的屋子里,勉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男人的汗臭味、恭桶的沤嗖味,林林总总简直呛鼻子。进忠没什么感觉,倒在自己的铺位上,翘着二郎腿,享受难得的清静。
要不是冲着今晚的先生是个留洋回来的学生,他也不会好奇心起去看。屋子里的脚夫“学生”大多数也不是真想学点什么,只是大晚上没处儿去玩,不如凑个热闹。
进忠决定抢时间好好睡一觉。这几日因为盛传有大头兵要打进上海,码头停运几日。明天一切恢复正常,少不得又有活可以做。
干码头买卖,没点没晌的,何况包工的脚行头素有“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的恶名。进忠是外来户,没人护着,只能起早贪黑地抢生意。好在自己体格够强,一个能打俩,不然早被那些流氓混混打死了扔进黄浦江里。
睡意来的比想象中快,进忠醒的也比别人早。这一觉睡的踏实香甜,他轻手轻脚地跳下铺位,先到水缸边上灌了一肚子凉水,紧一紧腰带就出去买点吃的。
小贩专候着没老婆煮饭的挑夫与水手,天不亮就聚在电灯底下招揽顾客。
这儿的工人起码上万,饮食也汇聚大江南北。进忠偏爱面食,认着熟脸要了份热干面。据说这是武汉的特产,那儿的工人就这么吃。
他鼓着腮帮子三口两口便吃完,不像旁人一般用手抹嘴,特意掬了点江水把糊嘴的酱洗了。有相熟的人笑他穷讲究,跟个学生似的,他也不争辩,往有亮的地方一蹲,等着客来。
初秋的天气还很燥热,脚夫也没几个穿上衣的,年轻的汉子被因重体力劳作榨干了精力,四十多岁的老工人更是佝偻。脚行头领着结伴的工人专等货船到来,人群里每个人肩膀上都搭着根扁担,都磨的油亮,被多年的汗渍包了浆。
进忠在人堆里颇有些格格不入,他身上的衣衫虽然破旧,但洗的干干净净,以至于略有发白。他甚至穿了鞋,虽然只是草鞋,最重要的是他没带那根扁担。
夜校还是有好处的,进忠凭借着天生机灵颇学了几句西洋话,便能在码头上招揽西洋客人,做一些带路导游的活计,比以往那般舍命出力气要好多了。
满目货船里,也有不少乘客下来。进忠眼界高了,本看不上这些半偷渡来的人。但往人群里望了一眼,忽然心头像被老家的狍子撞了,咚噔噔几下乱跳,微微的清晨薄雾里有个女人穿着旗袍走过来。
棉布的旗袍棉布的鞋,不甚白的脸透出清丽,女学生一样养着齐耳短发,侧身走路时能从裙摆开叉里见到饱满的小腿。
本来还熙熙攘攘的码头随着脚夫们有条不紊地劳作,顿时只剩下几个工人等着散客。女学生一眼看到灯光下蹲着的进忠,向他走过去。
“小哥,我有个朋友受了伤,你接不接背人的活,从这儿到外滩,五块钱。”
女学生的馨香味钻进鼻子里,他骨头一松,脑子停转就起身跟着她走向货船。
刚到码头的时候,他扛一桶烟叶到手只得3分钱。后来听包工头吹牛,说码头公司克扣他妈的真黑,起码一桶拿走三块多钱。
上海有三四十个码头,进忠当时就连夜跑路到这个远些的码头,反正身契也是黑市里造假的,不怕官府追究。
当散工或许几天不开张,但傻乎乎地卖苦力必然活不到五十岁,进忠心里后怕至极,宁愿不混进人群里,接一些零散的活。
五块钱,这买卖不得不做了。女学生的背影挺好看,肩膀直,腰肢细,圆而翘的臀下是那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