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平日若不在垂花门做差,大多在下房歇着,今日午后她本不当值,申时过后却出现在了正大门内的门房。
面向府内的那扇小门大多数时候都是敞着的,里头值守的下人远远便瞧见了她吆喝了一声:“月落妹子又来找你哥?”
月落走到房中,因她一向爱笑讨喜,外院里来往的这些人大多都与她有几分交情,这会儿见了人,十分熟络地搭起了话:“今儿个又是田大哥当值?听我哥说田大哥这些日子辛苦的很,正好我在这儿等哥哥,田大哥不如去里间的塌上歇一歇?”
“可不是嘛,原本与我们一起管门的还有周家兄弟二人,这一下子走了俩,一时半刻地去哪招合适的人,我和你哥可不就只能受这苦命!不过话说回来,听说那俩兄弟被调去了内院,月落妹子,你跟主子们走得近,这事儿当真?”那姓田的小厮轮了轮胳膊,疏伐着自己的筋骨。
“田大哥可别抬举我,进了内院那都是低头垂眼的,哪敢打听主子的事儿。”别看她性子直爽率真,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月落心里门儿清,“田大哥快去歇着吧,我哥还得托您多多照顾呢。”
那小厮嘴角吊了起来,对出层峦似的褶子,背起手踢踢踏踏地朝里间走去:“有你照看着我自然放心,等你哥来交班让他来喊我,抽屉里有炒瓜子,月落妹子别客气啊。”
“好咧,谢谢田大哥。”
月落见他脚下生烟溜进了里间躲懒,坐在了离窗子最近的方凳上,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巷口。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挂着国公府徽记的马车驶进了视野中,月落赶忙站起迎到门外。
待到马车停下,书童阿铭先钻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沈筠峰双眼有些肿胀,似乎是哭过一顿。
月落立刻上前行礼,转述着沈筠知让她说的话:“少爷,三小姐让您回家后立刻去逢春院。老夫人和老爷已经知道了您与钟家公子争斗之事,等一会儿进了老夫人房中只管低头认错,或者掉些眼泪让老夫人心疼心疼,其余一切有她和夫人替您撑着。”
沈筠峰不敢耽搁,赶忙往府中走去,他虽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丫鬟,但这确实是姐姐会说出来的话。
月落跟在他身后一路行至垂花门,低声说道:“少爷,过了垂花门后,若是幸运,三小姐的人会在那边等您;若是不幸,便会是逢春院的人,奴婢只能送您到这儿。小姐再三嘱咐,让您少言,更不要顶撞家中几位长辈。”
沈筠峰两只小手交握在一起,尚且年幼的他还不会掩饰自己的紧张,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对书童说道:“阿铭,等会你先带着这些课本笔墨回院子。”
“是,少爷。”
两柱香的时间后,沈筠峰跟着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进了正屋。平日里或是清净宜人或是一派敦伦的逢春院,此刻却气氛压抑,坐于高位沈老夫人和国公爷皆端着脸,远远望去仿佛寺庙大殿内肃穆庄严的神像。
沈筠知和叶漫华坐在左侧,沈筠珏一人坐在右侧,且离主位更近些。
沈筠峰打从出生以后便是被家里宠着疼着,不然也不会养成从前那般的性子,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竟忘了该先给长辈们文案。
房中怪异的寂静没有持续太久,只是最先开口的,倒不是老夫人和国公爷。
只听沈筠珏先声斥责道:“还不跪下。”
屋中站着的男娃儿有些发懵,又看了眼母亲和姐姐的神色,还是顺从地跪了下去。
沈筠珏在国公府中掌后宅之权有段时日了,虽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气势却威严:“你可知错。”
沈筠峰想起带路的那个丫鬟姐姐嘱咐的事儿,立刻弯了腰双手放在地上:“峰儿知错,请各位长辈责罚。”
一旁的沈筠知生怕在座的其他人听不见,重重地叹了口气才开口说道:“沈筠峰,平时我和娘揪着你的耳朵说的那些,你都当耳旁风了?就算那钟家的公子在学堂里当着夫子和同窗的面辱骂我们国公府的长辈,你也该以理服之,怎么可以动手伤人!更何况我沈家身居高位,就算是被那些个宵小谣传几句家风败坏,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重回府中后一向少言的三小姐突然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倒了一箩筐的话,倒叫主位上的两个一时忘了朝犯了错的沈筠峰发难。
“三妹妹。”沈筠珏似乎执意要惩戒这个弟弟,未等她话落了地便接了上去,“不论事出何因,有错便当罚,你不用借着这些话头来给他开脱。而且你可知道那钟家公子回府之后因你心悸而亡,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一旁的叶漫华惊呼一声“怎么会”。
说着又泫然欲泣起身面向老夫人和国公爷跪了下去:“母亲、夫君,峰儿会犯下如此罪过都是妾身这个做娘的没有管教好!县主所言甚是,既然钟公子已然去了,我和峰儿这条命便赔给钟家吧,妾身只求为我们母子俩留个全尸。”
沈筠知听了她这话又是一番叫嚷着扑了上去,又是“娘”又是“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