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四十一天】
春雨纷纷,雾掩穹庐,江水一浪又一浪地拍着岸上的滩涂,滔声阵阵。
濡冷的寒水,隐隐蘸湿了谢圭璋的玄衣,他将赵乐俪紧紧搂揽在怀中,她有多平静,就反衬出他的动作,有多么颤抖。
赵乐俪尚有一息尚存,这意味着还有一丝生还的余地。
谢圭璋将她放平在自己的膝上,敛眉垂眸,嘴唇贴着她的唇畔,给她源源不断地渡气。
女郎的嘴唇冷冽淡薄,不复以往的温暖柔和,谢圭璋明晰地记得,以前给她喂药时,那是他第一次亲触她的嘴唇,柔柔的,软软的,糯糯的,类似于春宴上的饴糖膏果,尝起来,是酥魂摄骨的香。
——阿俪,你醒醒。
——睁开眼,看看我。
——不要睡,好吗?
谢圭璋一次又一次地给她渡气,一回又一回地轻唤她。
只遗憾,赵乐俪不曾醒。
谢圭璋眸眶熬得猩红,冷白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显著的祈求。
他这一生没什么所求,自己也不是一个惜命之人,杀人一事在他而言,就形同饮水吃饭一般,稀疏寻常。
但在目下的光景里,有一样东西,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此前自己一直不曾意识到,直至今刻,他才知晓,赵乐俪在他的心中,占据了多大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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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混沌之中,赵乐俪隐隐约约地感知到,有人在遥远的地方轻唤她,一遍又一遍地唤她「阿俪」。
不用猜也知晓,普天之下,唯一会这般亲昵唤她的人,是谢圭璋。
她记得自己吸入麻药之后,被赵闵抛掷在了江海之中,迩后,她沉陷入汹涌寒冽的江水之中,本来想要竭尽全力地挣扎,但通身乏力——
连最后一丝求生的气力,亦是消失殆尽。
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真正想起的人,不是母亲慈氏,而是谢圭璋。
赵乐俪想起两人此前所历经的种种。
已经忘记最初的时刻,他对她做过什么,她唯一记起来的,只有——
客栈里,他坐在她身后,替她耐心地绞干头发,动作生疏青涩,却认真专注。
巷弄里,他俯身安抚她,阿俪杀了人,但没有罪,恰恰相反,你做的很好。
底下河道里,他负她潜游,让她说说她的过往。他说,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雪地里,他手把手教她挽剑,她还发现,他会在她身后,替她掸去鬓角间的碎雪。
……
她和他之间,相识不过一个月,没有很深的羁绊,但面临生死关头,她后知后觉,原来冥冥之中,她记得这么多美好的细节,都是他带给她的。
这些心悸的,温暖的,脸红的,局促的,喜悦的时刻,让她由衷地感到快活——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县主的女儿,更不是东宫的太子妃。
他活得很潇洒又张扬,独立,有自己的界限,从不觉得这个人间世亏欠过他什么。但她不同,她一直活得很沉重,压在她的肩上的,好像不仅仅是关于调查母亲下落、完成姨母心愿这些事,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她讲不清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觉得很累,这些心理上的疲惫,从未对外人道也,好像这样一种沉重感,是与生俱来的,是枷锁,她终其一生都难以卸下。
直至遇到谢圭璋,她才知道,原来人生还有如此轻松且恣睢的活法。
她跟着他逃出东宫,逃离皇城,来到郴州,搁放在以往,这是非常难以想象的。
有了谢圭璋在,她才慢慢地发现,这一段看似流亡的生活,大抵是她过去十六年以来活得最快意的时刻,不用在乎自己是谁,不用顾念繁文缛节,遇到一些变故,可以全力以赴地解决它。
能解决,自然最好,不能解决,就心平气和地接受它,毕竟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除生死外,世间并无大事。
她观察过谢圭璋,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不温柔,待人接物显得薄情冷血,一行一止,皆教人闻风丧胆。
起初,她也一直是这样认为,后来,他确实是这样的人,德行恶劣到了骨子里。
他身上还存在一些难以想象的反差:诸如看不懂文言文;有很严峻的洁癖;不能忍受褶皱;口硬心软,她所提出的每一个要求,他没应承,但私底下,却逐一做到了。
为何她会观察得这么细致。
大抵是,在她所没有留意到的时候,自己就开始默默关注了他罢。
——这会是喜欢吗?
赵乐俪不清楚,以前在姑苏的时候,她陪姨母去赛诗会,姨母指着一群峨冠博带的年轻书生、公子哥儿,对她说道,这些都是姑苏城的青年才俊,根正苗红。在姨母的撮合之下,她曾经跟其中一位侯府的世子相处过一段时日,如果没有太子赐婚,她估计今岁开春时节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