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姜烟看清楚, 巷尾传来马蹄声。 清脆的马蹄声夹杂着铁甲碰撞的声音,还传来几声大笑。 随后,天策府大门打开。 门内走出一位穿着胭脂色襦裙, 外披湖绿色帛带的女人走出来。 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身后乳母打扮的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戴着一顶精致的虎头帽的孩子。 虎头帽下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乱转, 尽是对世界的好奇。 马蹄声传至身前, 姜烟看见二十三岁的李世民策马而来,眼底还有即将见到妻儿的欢喜。 后背卷毛的黑嘴黄马几乎冲到姜烟的面前,鼻腔喷洒着鼻息,喷了姜烟一脸。 “啊啊啊!”姜烟连连后退,擦着脸上的水汽, 震惊的看着那匹看起来略有些异类的马。 “恭贺秦王, 得胜归来。”如今还是秦王妃的长孙氏带着身后众人, 眉眼带笑的朝李世民祝贺。 与身后那些仆役不同, 长孙氏始终看着李世民, 眼中笑意带着俏皮欢喜, 还有眼眶淡淡的湿润。 李世民当然知道妻子这是因为什么,抬手拍拍自己的胸口:“这次我没事。” 说罢转身就要去抱旁边的儿子, 笑容毫不掩饰。 被旁边的长孙氏拦住, 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一身风尘, 别把孩子熏坏了。” “是是是!”李世民瞬间缩手。 又听妻子说:“给你备好了热水,快去梳洗一番, 饭菜也都安排好了。走, 回家。” 李世民任由妻子牵着自己进去, 示意其他人自行安排, 还不忘叮嘱家中仆役照顾好他的拳毛騧。 姜烟跟着走进天策府。 天策府才建好, 各处看起来都是崭新的。 不仅如此, 各处井然有序,看得出来管理天策府的人,不管是内外都做得极好。 姜烟坐在院子里,看着换上一身圆领袍的李世民在屋子里与妻子用餐,两岁出头的李承乾被乳母抱去一旁喂鸡蛋羹。 李世民握着妻子的手,一口酒下去,只觉得涩然。 “飒露紫没了。” 作为妻子,长孙氏明白丈夫有多喜爱那几匹战马。 那是与他在沙场征战的伙伴。 但,长孙氏也看得出来。 今日丈夫情绪低落,远不是因为战马的离世。 “天策上将。” 李世民轻嗤,捏着酒杯,沉默许久。 他太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安排了。 无非是拉一把,再扯一下。 让他在洛阳建府,也不过是为了保大哥。 “我明白的。”长孙氏上前,双手握住李世民的手掌:“我都明白。既然要留在洛阳,我们一家人都在洛阳。” 明白他的不甘心。 明白这天下大半都是他打下来,却始终要屈居人下的苦涩。 更清楚,这天策上将一封。 父皇是安心了。 可太子却不会。 洛阳的天策府,是荣耀,也是杀机。 李世民突然觉得心头被这几句话填满,好似这一路的苦涩在方才的酒中消散。 “你在真好。”李世民搂着妻子,侧眼一看,两岁大的长子挥舞着小木勺,吃蛋羹吃得一脸满足。 他好像丢了一个家,但又得到了一个家。 “那你这段时日在家都听我的,调养好身体。方才在门口你说没受伤,可我瞧着分明多了几道疤。” 李世民端着酒杯,笑容揶揄,装作认真的点头道:“秦王妃当真是好威风。王妃都发话了,我又岂敢不听呢?” 夫妻对视一笑。 一个举杯仰头,笑声传遍整个院子。 一个干脆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遮掩了一半,愈发显得脖颈修长白皙。 姜烟双手托腮,看着乐作一团的李世民和长孙皇后。 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对夫妻。在五年后,走过尸横遍野的玄武门,成为大唐最明耀的帝后。 “其实,我怀中有一支凤钗。”李世民不知何时出现在姜烟身侧,看着屋子里年轻的自己和皇后,还有旁边活泼好动的长子,语气里满是怀念。 “我在出征路上买的,很漂亮。只是后来父亲封我天策上将,我心头愤懑,便将这件事情忘了。”说到这里,李世民叹着气,遗憾的说:“我那时不服气。我在外面九死一生,父亲不问我伤势如何,却只想着如何拉一把扯一把的维持我与大哥之间的关系。” 姜烟悄悄看了他一眼,小声的说:“可你难道没有当皇帝的野心?” 话说得有些冠冕堂皇了。 李世民扯了扯嘴角,也不跟姜烟绕弯子,直接道:“有。” 他为什么不能有? 就因为他是嫡次子,是秦王,而大哥是太子吗? 李世民的野心不是一朝一夕得来。 最初,他也不过是想当征战沙场的将士。 可刘文静的死,让李世民窥见了皇权的冷漠。 也看清楚了父亲的心思。 世家门阀才是最重要的,那些尸山血海里冲出来的人,始终屈居于陇西贵族之下。 就如同自己与大哥。 如果只能用权利保护自己,李世民当然要努力武装自己。 他好,才能护住妻儿,护住那些一路跟着自己的人。 姜烟垂眸,看着天策府中温馨的一幕。 烛火橙红,融融暖意打在屋子里的一家三口身上。 此刻的李世民还未想过,他今后会一步步走向与同胞兄弟兵戎相见的一日。 天策上将。 是李世民的殊荣。 也是划下他与太子李建成对立的一把刀。 姜烟双手托腮。 她都想不通,李渊是怎么想到这么一个绝妙的法子,让两个孩子彻底当不成兄弟的? 一边捧着李世民,一边又反复强调李建成的太子身份。 “这便是皇帝。”此刻的李世民毕竟还是经历了所有的自己,他当过皇帝,也经历过自己儿子的叛乱,李世民太清楚这种感觉了。 无力。 又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