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乐逸后退两步,步履不稳进画。
他目光专注,开口说台词,却气息微喘。显然是从什么地方心急火燎赶来的:“你要走?”
敖欣妍的戏份是伤心,努力振作,反问:“你何必在意?”
然而,接在她眼带嘲讽的表情下,这句台词不但说出来又平又直,细听,还带上了冷笑。
站在她背后的莫绥,耳朵稍稍动了一下。
但他没有任何表示。
他仍严密注视着柏乐逸。
柏乐逸似乎对敖欣妍的表现早有预料,完全没受到她影响。
按照剧本要求,接下来柏乐逸要上前握住敖欣妍的手恳求。
但由于这只是试镜,某些细节不必那么死板,也为了避嫌“占女演员便宜”的骂名,柏乐逸采用了借位。
他虚虚罩住她平放在桌上的手,坐到她对面。
他声音低柔,直视着敖欣妍的眼睛,恳切道:“可不可以留下?”
敖欣妍前一秒还在暗暗冷笑,下一秒,肩膀就瑟缩了一下,仿佛被他烫到。
但她立刻就跳脱出来,把根本没碰到她的柏乐逸的手反手一打,说:“为什么?有什么特别值得留下的吗?”
莫绥耳朵又动了一下。
且不提她反打那一掌是真用力,活生生在安静的空气里拍出了“啪!”的音效,甚至都有了回音——
不恰当的用力,外行的表现,都令人替她尴尬。
单说她这句台词:柏乐逸的台词是心痛、懊悔,情真意切;她的……干干扁扁。
丝毫没有情感表现力就算了,怎么还是带着冷笑?
莫绥:“……”
不应该吧?
印象里,她应该是个表演经历丰富的业行人啊。
莫绥无声放下手里的纸本,略略往下,看了看自己身前,灯下黑的敖欣妍的头顶。
看不全她的脸,但可以看到她的动作。
柏乐逸的表演是走了心的,被她“啪”地一巴掌打开的手,此时也接住了戏。
他像个做错事,又不知自己错在哪儿的青涩男生,把它搁在离她不远的桌面上。
修长干净的五指忐忑扣着桌面不肯放开,似乎就算被她驱赶,它也像他本人的象征。
既不敢凑得太近惹她心烦,也不肯再离远半分。
但反观敖欣妍呢?
她不但脸上全妆,而且在手上也扑了一层白.粉。
配上厚涂的红指甲油,强光下晃眼一看,觉得还行。
但手背皮肤,跟脸不一样。
它们无法分泌出那么多的油脂,来跟化妆品调和。
因此,随着体温和气温把它们蒸干,再被开到满的空调风一吹,它们呈现出皱缩的模样。
就像工地上,被隔夜风干的石灰浆。
跟她尖尖的红指甲一结合,活脱脱一副……万圣节恐怖点心的样子。
莫绥卷起剧本蹭了蹭眉心,闭眼缓和。
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看到敖欣妍的工作状态。
跟她先前描述的,和自己想象的,有很大出入。
他最近状态很不好。
作为著名制作人,入行这二十多年来,他苦心孤诣,勤勤恳恳。
不乱搞任何一笔投资,不轻看任何一个故事,不敷衍任何一部片子。一点一滴积累,一步一个脚印,这才换来“天花板”的美誉。
无论作品还是为人,他都竭尽全力赢得尊重。
所以迄今为止,他事业顺遂、家庭美满,算得上没有任何缺憾。
但是,就在几个月以前,他无意中刷到了一部片子。
它讲的就是一个人从春风得意,到妻离子散、一文不值的故事。
诡异的是,看到一半,他忽然想不起来这部片的名字。
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看,却冥冥中有了一种感觉——这片和他有关。
更诡异的是,就在他这么联想时,对面大屏幕上,那个麻烦缠身、苦不堪言的男主,真的就变成了他!
他吓一大跳,目瞪口呆,拼命眨眼睛。
但随着他的每一次眨眼,屏幕上的人物,也一个一个地,变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人。
他们就像这部影片的结局那样,对他失望,相继离开。
投资方鄙视,朋友背叛,深爱半生的妻子对他寒心,贴心的女儿恨他,还为了他远走他乡……
最后,他孤家寡人,又穷又病,独自死在黑暗里。
莫绥有打开一部片,就要看完的职业病。
这部片也一样。
可就在他张口结舌地看完它,想起要退出去看看名字时,却讶然发现,无论是他家传统的播放设备,还是可投影的播放软件里,都没有该片的任何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