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应该只有五六岁,比伍宁还年幼些许,正紧紧跟在伍员身旁,倔强地走着。两相对比,伍宁自惭形秽。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芈胜那头乱糟糟的发。
就在这时,芈胜开口,说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父亲和母亲……说不定是被我害死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是悲伤还是虚无,无端让人感到悚然。
伍宁心中一惊,从伍员肩上探出脑袋:“为什么这么说?”
“姐姐说……父亲所做的事有违道义,我那时也是这么想的。郑公待我们那么好。”芈胜低着头说,“我不希望父亲变成一个不讲义气的人。”
“所以——”
伍宁感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地跳着,已经对芈胜接下去的话有了预感。
“将契书之事告诉郑公的人……是我。”芈胜忽然抬头看她,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有些吓人,“我知道郑公会生气……但他那么好,我以为他会看在我告知此事的份上……饶过父亲一命。”
“我、我是不是……我是不是错了?如果我不多事,父亲和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伍宁不敢回望那双正炯炯盯着自己的眼睛。她想,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多嘴说那一句,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沉默。
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伍员突然开口:“我先前说过,晋公眼下不会轻易对楚国出兵,太子建能得到晋公许诺,本来就很反常。”
伍宁眉心一跳:“什么?”
“恐怕晋公早就料到太子建难当大任,没有收留之意,又不想在他面前失了大国体面。”他低头看向芈胜,“无论你昨日是否对郑公提及契书,今日之事,早晚都会发生。不用过于自责。”
他这是在……安慰芈胜?
伍宁蜷了蜷身子,四肢泛起针扎一样的疼,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既然他没有告发芈建,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反驳呢?
……害她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什么疯子,什么丧尽天良,这是妹妹该对兄长说的话吗?这是一个旁观者,能对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人说的话吗?
“哥……对不起。”过了半晌,她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不必道歉。”伍员低声回答,“就算我现在没有做令你厌恶之事,恐怕也总有一天会成为你口中那个丧尽天良的家伙。”
伍宁闭上嘴,不再说话。
伍子胥,她的“二哥”。她完全看不懂这个人。
她觉得自己似乎对他有诸多误解,那么他对其自身……是否也存在某种错觉?
在山道上走了一天,直到太阳西沉,伍员才找了一个过夜的地方,生了火堆,从行囊中取出用布分包好的肉食分予两个孩子。
伍宁觉得奇怪,他们走时匆忙,根本来不及仔细收拾行李,更不用说准备一路的口粮。伍员看出她的疑惑,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是马肉。”
在她与芈胜熟睡之时,他杀了一匹拉车的马,并将马肉炙熟,充作在山中走行的补给。
伍宁不打算考虑此事残忍与否。她要靠这些肉活下去。没什么好说的。她就是双标。
然而梅开二度的高烧仍在孜孜不倦地折磨着她幼小的身体,就连进食咀嚼也成了一件充满痛苦的事。
伍员见她半天没吃下多少,从她手中将布袋取过,用匕首将马肉分割成更加细小的肉块,再还到她手上。
“伍哥哥,我们要往哪里去?”芈胜捧着他的那份肉,茫然地问道。经历重大变故,他一下变得安静许多。
伍宁看了一眼月亮的方向。他们正在向东进发。
而伍员向山道的前方指了指:“再往前便是昭关,过了昭关就是大江。顺江而下,可至吴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