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庭挺秀的侧脸,低俯的眼睛望过来,清亮亮的,令她显得像是山间的精魅。
“你屋子这味道真好闻。”沈云庭毫不见外,从桌上抓起茶壶,先灌了两大杯凉茶,“连茶也比别处的香。”
陶云衣大半身子都笼在阴影里,找了火折子把油灯点起来,这角落里才算有了点光亮。她听了这通马屁,轻轻地笑起来:“这有什么的。”
陶云衣见她热得厉害,拿出一把扇子给她扇风:“跑去哪儿玩了,怎么满头的汗?”
“跟人过了两招。热死我了。”
沈云庭把下午比试的事三言两语说了,陶云衣跟个小女孩似地听着,罢了还好奇地追问:“赢了还是输了?”
“自然是赢了。”沈云庭得意地一昂头,跟斗胜的公鸡一个样,“大师姐那三脚猫功夫也能和我比?”
“后一场呢?”陶云衣听她说完,心下早有猜测,“没赢吧?”
她把玩垂在窗前的丝绦,鲜红的穗落在她指缝里,那葱玉指尖就如同覆在红梅上的雪。
“也不算输。”沈云庭指了指对面的屋檐,“人在哪儿呢。”
薛怀矜背插一把长剑,撕碎手里的肉条喂猫,他听到响动,半拧过身,和陶云衣的目光轻轻一碰。那双眼睛轮廓锋利,有洞穿世事的冷漠。
是一双那么美丽又无情的眼。
陶云衣手肚子抽搐了一下,沈云庭疑心她是被手里的碗膈着了,正要拉过手来仔细查看,陶云衣已经抬起手,拿三指拨开垂下来的碎发。
“与你交手的人,原来这么年轻。”
话音未落,只见自秦家商铺中涌出来一群人,各个膀大腰圆,面色不善,瞧着不像是伙计,更像是招募来的打手,出了门,成群地往街口去了。
“秦家真是闹翻天了。”沈云庭晃着脚,将唇上的碎末抹掉,语气轻慢,“不知道是招了什么脏东西。”
“昨夜那场大火,我倒是有所耳闻。”陶云衣敛起袖袍,将一枚茶酥放到沈云庭面前,“你怀疑是有邪祟作乱?”
沈云庭含糊地“唔”了一声:“只是猜想而已。”
陶云衣垂着眼,闻言很低很慢地说了一句:“……这不应该。”
沈云庭敏锐地揪住她的话头:“什么不应该?”
陶云衣愣了下,那神色,像是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屏风上的红光落在她的面颊上,陶云衣微抬起头,指尖捋着灯笼上的红穗子。那道暗影一掠而过,像游鱼一样,倏尔不见了。
“哦,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秦氏一族,虽是平常百姓,但却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平常的邪祟,恐怕不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秦氏族地。”
“你不知道,他家后山这么大剌剌地敞着,进出便利得很,”沈云庭吃着茶酥说话,慢慢地觉出不对,“你说平常的邪祟……莫非他家后山有古怪?”
陶云衣掩饰似的对她笑了一下。那笑容透着几分古怪,沈云庭还没来得及咂摸出其中的意味,陶云衣已经换上她素有的那幅笑脸:“尝一尝这个,我今天做的。”
“秦家不就是普通的商户的吗?”
晚间风急,屋檐下的铃铎不安地叮当碰撞,陶云衣的黑发缠绕成一股,她抬手拨开,仰头看向窗外,目光与悬挂在秦氏商铺门口的牌匾轻轻一碰。
“也难怪,你这么小,想来并不知道这段往事。”陶云衣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睫羽细细地颤着,“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能全当真。”
你还小,你还不知道。
这话听来有些耳熟,薛怀矜也是一样的口吻。
好像只要说她年幼,什么事都可以瞒着她,什么事都可以一床锦被盖过。
沈云庭垂头看茶海里晃动的茶汤,不禁想——
在她生下来之前,这天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天下?
水波倒映出她的脸。
这双眼眸清澈透亮,天真得有些过头了。
沈云庭皱眉,努力压低了眉骨,可惜少年人的轮廓稚嫩,看不出半点沧桑的痕迹。
水开了,沸水盯着壶盖,哧哧地冒着气,在氤氲的水雾中,陶云衣斟茶给她。
茶杯烫手,沈云庭被烫着了,手指尖缩回去,捏住自己的耳朵尖。
她捏着杯沿,呼地吹了一口气,无意间看见陶云衣垂着眼,眼里闪动着暧昧不明的光。
陶云衣一字字轻声说:“在朱雀之祸前,秦氏曾是南亭山的守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