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絮才将喝了药,待在屋中闷得慌,不顾夏舒阻拦,撑起一把油纸伞,伴着沙沙细雨,于外头走了阵儿。
远远地,望见敏思身影,她轻怔。而后又难得欢喜的,快步过去,“……敏思姐?”瞧人正望着那对诗牌,背对着她,赵兰絮一瞬迟疑。
敏思回身,与十七娘一道,朝赵兰絮轻轻福身,“见过六小姐。”
敏思毫无遮藏,将自己受罪斥而来的首尾,俱如实对赵兰絮说了。她从容站定,等着六小姐安排。
赵兰絮愣住片刻,然后浅浅笑了。只一旁的夏舒微皱起眉,有些不悦。
赵兰絮轻握敏思手,“敏思姐你不知。在这法华寺里,日子虽沉静,却是我多年来,身心最最轻快的时日。”尽管,每每入夜,仍伴着对她姨娘之死深深的沉痛与思念。
“这行诗很得我心,这座不羡阁,更好。”不羡阁中陈设虽不及王府采蘋院,但搁赵兰絮心头,一处自是自在随心的广阔天地,一处却乃束缚人心的金玉雀笼。
敏思听得明白,动容间,深深福礼,“奴婢谢过六小姐。”
赵兰絮莞笑道:“再要多礼,恐就要对不住这对儿诗牌了。入得佛家地界,听法悟禅,此处……都乃一样的。”她轻伸指尖,略点了点自己心口。
赵兰絮这话一出,倒轮着敏思久久怔住了。不知何时起,短短两个月,六小姐却若脱胎换骨。早先在王府的那份谨小慎微消失殆尽,眼前含笑而立的……是那日在雪地里,敢顶撞王爷,跪求王爷做主,一身倔强且宽阔了心境的六小姐。
“多谢六小姐提点,乃奴婢……是我一叶障目了。”
法华寺中的日子平淡却自在,欢快又教人参悟禅机,益智颇多,明.慧甚深。
赵兰絮安排敏思住在她隔间,日常琐事还只让夏舒动手,半分不劳动她。每晨起,并一道邀她去听主持讲经。直等巳正时牌才回,再一个人守着李姨娘灵位,对着灵位念着涅槃经,愿她姨娘魄魂宁顺。
在此地,全无俗世之累,只教人心境平和。
难得,敏思那一手立立端然的簪花小楷更见风神。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出了,她出手的字竟也能力抵三爷笔力,心到意到,意到神来。
案上摆了一册《金刚经》。
她静静抄着。
这回不为别人,不为太妃敲打,只为她自个儿,为参悟明心。
笔尖如龙走蛇,时急时缓。抄了阵儿,抄至那句从前抄过的“应生无所住心”,她笔下微顿,继而洒脱折转,潇洒且势如虎啸云端的行草,挥洒而出。
十七娘在旁瞧看,忍不住一叹,“姑娘这字儿,真好。都说字如其人,若姑娘生作男儿,必也如主子一般,胸藏乾坤。”何似来法华寺之前,囿于王府,心境困顿。
“你莫取笑我。”
十七娘道:“属下只知刀光剑影,不懂违心弯绕。”她真真觉着,离开王府,非甚坏事。于敏姑娘心境,却是因祸得福。
一晃月余。
赵兰絮的三月守孝之期已到。她与敏思都知,纵然她们贪念此地幽境,仍不得不辞别了主持方丈,返回上京城。
回转上京,赵兰絮依旧住在东城雪苑。
十七娘早与敏思明言了,主子着她奉敏姑娘为主一事。她日日守着敏思,兹要敏思出门,她定不离她身侧。
这日,敏思待在听风院哪儿都没去,十七娘却打外头回来,带回了一封书信。
“姑娘,是主子来信。”十七娘递给敏思。
敏思眸中蓦地染了欣喜,轻轻颔首,把信拆开了。
信上寥寥数语,显然写得十分匆忙。一问了敏思可好,二道着局势的瞬息万变,三言了武阳驻地的日出月落。
敏思将信收好,与那纸足抵万语千言的书信并在一处,搁在一个锦匣内。
她是在回转上京城之后才得闻,就在她们回城那日,三爷和赵笙,还有华校尉与常随王爷左右的赵吉将军,皆奉命去了武阳驻地。
西京那位献帝一死,齐地便有了动作。书传天下,竟道安王赵明德狼子野心,迫害了献帝,杀献帝三子,并诛尽陈氏皇族。
齐昌王言称,必要为陈氏讨回公道。已于齐地称帝,大封群臣和宗室儿女。正紧锣密鼓地,渡江攻城。
赵地这头。王爷扶了献帝仍存于世、只七岁之龄的幼子登位,反以皇帝诏命,斥责齐昌王大奸大佞,也是挥师讨伐。
三地之中,只汉地不见动作。汉王白瑾于既不称帝,也未派使入赵地觐见那陈氏小皇帝。似一派坐山观虎斗之态。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敏思身在上京城,不知前线烽火,不晓前线驻地百姓的苦难……她唯思赵寰,学了六小姐早晚做着禅课,在屋内供奉起了一尊释迦佛,于佛前祈愿,愿其护佑她家三爷。
若能保三爷逢凶化吉,她情愿折寿十年。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