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31日,海城下小雨,天气预报说预计明后天或将有初雪降临。
外公的葬礼办在海城殡仪馆,和周淮川的小姨办在同一个场地,是舅舅贷款租的场地,他说希望外公走得风光一些。
温夏跪在外公的棺木旁,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好像已经不会再有情绪了,像个木偶娃娃一样跪在一边,没有任何表情。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小声说她是天降克星,克死了母亲不成,如今又克死了外公。
她没有去为自己辩解,和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们说不清的,反正无论如何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说的。
温夏没搭理那些指指点点,只是望着一处地方出神,没有人来搭理过她,她也不去理会旁人。
来祭奠外公的人大多数是一些亲朋好友,还有一小部分是外公早些年教的学生。
外公早些年是海城书法家协会的主席,但任期不长,才当几年外公便自行辞去了这一职务,他总说书法是修身养性的艺术,可这些年来却变成了名利场上追逐的手段。
他厌恶这些名利场上的追逐,早些年躲在家里带了些合眼缘的学生。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的学生们大多成家立业,在各领域有了一番成就,或许外公真的是很好很优秀的老师,这才使得这么多年了还没被学生们忘记。
学生人群中,温夏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宁钦扬,她有小半年没看他了,如今再次见他,他好像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也是,高中到大学怎么可能不变呢。
“温夏,你还好吗?”
宁钦扬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
“嗯。”温夏想都没想就点头,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
“一直没和你说,我初中时有幸和你外公学过书法。那时候老师总拿着你和你妈妈的一张照片看,他说这是他女儿和他的外孙女。”他顿了顿,神色哀莫,“照片上的你应该才小学,那张照片有些模糊,那角度像是偷偷拍下的。”
小学…那时候温冬还没有出生。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外公即使和母亲闹掰了也偷偷关注着她们,原来他一直在等母亲回来。
“所以你刚转进三中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我一直偷偷关注着你…”
宁钦扬轻声说,好像在回首往事。
后面的话温夏有些听不清了,她此刻只想哭,她想大声哭出来,或许这样她能好受些。
她哭着跑出了殡仪馆,独自打车去了雾山墓园。
她没带伞,淋着雨在满是泥泞的山路上缓慢地行走。她还在哭,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她分不清滑落脸边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爬了好久好久的山路,终于走到了母亲墓前。
她长跪在母亲墓前,无声地流着泪。
该怎么告诉母亲这些事呢?
她该从哪说起呢?
一件又一件事冲击着她的大脑,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她眼皮上,疼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分明有好多话想说的,她分明有许多事该要告诉母亲的。
可她说不出口,无论是哪一件事,她都无法开口。
索性跪着吧,是她没用,为什么她要生病呢?
如果她没有生病的话,外公就不会担心得整夜整夜的抽烟等她醒来了,不抽烟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得肺癌了呢?她要是没有生病的话,外公就有钱做化疗了,做了化疗的话,他就能活得久一些,他或许能熬过今年冬天的……
她好恨自己,她这样一个破碎的人,为什么还要拖着一个破碎不堪的身体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她不知道。
爱她的人都纷纷离她远去了。
那么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想,她以后或许都不会再幸福了。
《人间失格》里说:“你过得再快乐,你突然想到那些瞬间的时候,你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黯淡下来,多少束光都照不亮。”
照不亮的,她将永远暗淡无光。
身上突然没了雨,温夏以为是停雨了,当她微微睁开眼看,是头顶上多了一把伞。
周围依旧在下雨,只是有人为她撑了把伞,让她误以为没再下雨了。
她没回头看撑伞的人,她不想知道,她也不好奇。
“谢谢你,让我淋雨吧,这是我应得的。”
身后的人没说话,温夏隐约觉得气场有些熟悉。
“这不是你应得的。”
嘭——
温夏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忽然崩塌。
这声音……
这是他的声音。
她没回头,却依旧泪流不止。她的腿忽然没了力气,她趴坐在地上哭,迟迟没起身。